张永春那“抚民”三连,如同重锤噗叽啪的擂在众人心鼓上,让在场的赤城镇百姓心神激荡。
当然,不少人其实是听不懂张永春在说啥,单纯是被小蜜蜂震傻了。
毕竟抚民这种词也算文华词,就这年头十个百姓九个文盲剩下那个会写名字都算高学历的情况,大家不少人都不知道这是啥意思。
然而,张永春却没停下来。
他话锋随即一转,脸上的神色由方才的激昂转为沉痛。
甚至夹杂着那么点失望与愤怒。
就好像你费尽心思追出来三星五费,然而剩下的七家全都光速投降了一样。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声音回荡在的空地上:
“俺本来还以为……哼,”
张永春冷哼一声。
“就算这天底下的官,心肠再黑,脸皮再厚。
可多少也该有点人样,做不出那等披着人皮、专干那禽 兽不如的勾当!”
他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茫然的脸,语气愈发沉郁:
“但是!
俺没想到!俺还是太年轻,太高看了这帮蛀虫!
俺还是……低估了这帮坏官、脏官,他们能烂到的下限!”
说着,他猛地一摆手!
一直如同铁塔般侍立在他身侧的三斤半得了指令,一言不发的转身。
随后,就从后面搬起一个庞大无比、看起来极为沉重的木箱。
只见他腰背微微一沉,双臂肌肉贲张之下,那需要两三个壮汉才能抬动的箱子,竟被他一人轻松抱起!
紧接着,他就几步走到台前,双臂一松。
伴随着“砰!”的一声闷响,那大箱子就重重地墩在台面上,连脚下的矮台都似乎为之震颤了一下!
这骇人的巨力,让台下所有百姓都倒吸一口凉气。
大家都是干活的人,自然知道这得多大的力气。
镇民们心头狂跳,看向三斤半的目光充满了敬畏。
这……这还是人吗?这等巨力……
张将军手下果然多有悍将啊!
而不等众人从震惊中回过神,张永春已经上前,亲手掀开了箱盖。
这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塞得满满当当、一沓沓泛黄或崭新的纸张。
那是赤城镇百姓既熟悉又痛恨,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东西!
张永春指着那满箱的文书,声音如同出鞘的无尽之刃,直刺所有人的心窝:
“诸位!俺知道,你们心里一直犯嘀咕,好奇,甚至害怕!
为何俺张永春一进城,不去抢掠,不去征敛,反而要派兵挨家挨户,点灯熬油地核对人名,清查丁口!”
他手臂一挥,斩钉截铁:
“所为的,就是今天!就是为了这个——!”
他的手指几乎要戳进那箱文书里,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
“诸位乡亲父老!你们睁大眼睛看清楚!你们可知道,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吗?!!”
台下顿时声音俱熄,只有粗 重的呼吸声。
而在几名捧日军士卒事先安排好的引导下,人群里响起几声稀稀拉拉、带着试探的回答:
“不……不知道啊……”
“将军,是啥啊?”
领掌这种事虽然很不光彩,但是确实特别好用。
有一个议论的后边就有跟着议论的,顿时下面一片都是“我不到啊”的声音。
让子弹飞了一会,感觉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张永春环视全场,一字一顿,如同宣告一样:
“这——就是你们那个‘好’镇监,柳升!
还有他那帮爪牙,这么多年来,用尽坑蒙拐骗、强取豪夺的卑鄙手段。
从你们手里,从你们祖辈手里,生生盘剥、抢夺走的——田契!地契!房契!”
“轰——!”
这话如同在滚油里泼进了冰水,整个空地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那个箱子,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狂喜、愤怒,以及刻骨铭心的痛楚!
地这个东西,永远是磕在华夏人骨子里面的符号。
一个老妇人闻言猛地瘫坐在地,拍着大腿,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哭:
“俺的田!俺家那三亩水浇地啊!
就是被那杀千刀的柳升逼着画了押的啊!
俺那苦命的儿,就是为了夺回地,被他们活活打死的啊——!”
又有一个青年汉子眼睛瞬间赤红,指着箱子,声音嘶哑地吼道:
“那……那张红契!是俺家的祖产!是俺爹临死前都念念不忘的祖宅啊!”
“还有我家的桑林!”
“我家的牛契!”
群情瞬间激奋,哭声、骂声、呐喊声交织在一起,积压了太久的冤屈和愤怒如同火山般喷发,人群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涌动。
看的张永春都吓了一跳,好家伙,本来以为这群人是被柳升临时盘剥的。
现在看来,这柳升平时就干这个不是人的事情啊。
真是死的活该。
他轻轻摆了摆手。
“仓啷——!”
又是一片整齐划一的拔刀声!
捧日军士卒们再次将腰刀拔出半尺,雪亮的刀锋在日光下闪烁着寒光,冰冷的杀气如同无形的墙壁,瞬间将躁动的人群压制了下去。
一见刀光,众人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声音戛然而止。
但这会不一样的事,那一双双眼睛,却依旧燃烧着火焰,死死地钉在那些决定他们身家性命的契书上。
那是他们的东西啊!
张永春站在台上,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因激动而扭曲的面孔,声音放缓了些:
“诸位!俺张某是个粗人!直肠子!”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语气变得粗野起来。
有时候装老粗,反而能拉近人的距离:
“不错!俺喜欢金银财宝,看见黄的白的东西,俺也眼馋!但是——”
他话锋陡然一转,小蜜蜂加持下,显得他声如洪钟:
“俺更知道,啥叫天理!啥叫公道!啥叫‘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他指着那箱契书,目光灼灼:
“这箱子里的东西,看着金贵,能换钱,能置地,俺看着也眼热!
但是,它们不该姓张!
它们上面写着的,是你们的名字,是你们祖辈的血汗!
它们,就该物归原主!”
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所以,自今夜起,俺会派人,将这些田产地契,分文不取,全部移交给你们新任的严其参严镇监!
随后,由他主持,核对清楚!”
“到时候——!”
他手臂猛地一挥,指向所有百姓:
“你们!
所有被柳升那狗官夺走产业的人,尽可堂堂正正,去找严镇监!
把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亲手一一拿回来!”
这也算是张永春这个社会渣滓学到过为数不多的好东西。
分田地。
而这一招,无论何时,对于百姓的影响力都不言而喻。
“青天大老爷啊——!”
“张将军!您就是俺们的再生父母啊!”
“将军恩德,俺们永世不忘!”
刹那间,人群中如同被点燃了一般。
也不知是谁先带的头,黑压压的人群如同风吹麦浪般齐刷刷跪倒了一片。
紧接着,就是连串的磕头声、感激涕零的哭喊声震天动地,许多人更是情绪失控,嚎啕大哭。
张永春站在台上,看着下方跪倒的民众,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反而快步走到台前,虚扶着手,连声道:
“诸位乡亲!快快请起!不必行此大礼!
我张永春只是做了为人臣子、为官一方该做之事!
受不得大家如此重谢!”
这情景倒是真有些出乎他的想象,他大招都没祭出来呢,这帮人就先跪了一地。
他的语气带着真诚的恳切:
“大家这么跪我,传将出去,反而是把我架在火上烤,是陷我于不仁不义之地啊!
快快起来!”
百姓们见他言辞恳切,不似作伪,这才在互相搀扶下,陆陆续续地站起身来。
但起来归起来,他们看向张永春的目光,已然充满了近乎神明般的崇敬与依赖。
这是开天辟地头回,从官府手里拿到东西啊!
一众捧日军们胸脯挺的更高了,这就是俺们将军!
俺们没根错人!
然而,张永春的神色却又黯淡了下去,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与沉重:
“可是……乡亲们,俺还是年轻了些,本事也有限。”
他环视着将他视为救星的百姓,缓缓道:
“俺毕竟……不是你们赤城镇名正言顺的镇监。
俺此番前来,只是以‘河北道黜置使’的身份,奉王命暂时接管此地防务,整顿秩序。”
他的话语如同冷水,浇在众人火热的心头:
“俺就算管得了你们一时,替你们追回了田产,可俺……管不了你们一世啊!
等俺奉命离开,这赤城镇……”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却让所有刚刚看到希望的百姓,心头再次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影。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声音猛地响起,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将军!俺们不愿意!”
紧接着,如同点燃了引线,更多的声音汇聚起来,最终化为汹涌的声浪,求情声顿时响彻云霄:
“对!我等愿意联名请命!”
“求王爷开恩!求朝廷恩准!”
“就让张将军留下!做俺们赤城镇的镇监吧!”
“俺们赤城镇的百姓,只认张将军!”
“我等心甘情愿,永为张将军治下之民——!”
一瞬间,人群中爆发出了极为恐怖的力量,这回即使捧日军拦着都拦不住。
瞬间,所有的百姓全都齐齐跪地,以头抢地。
他们都知道,这样的好官,若是放走了。
天底下,就见不到第二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