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说真要派一个人去做这件事,了尘绝对是比唐清婉更适合的人。
这和尚能从陈州道汴京城要饭,呸,化缘,也是有点本事的。
张永春点了点头。
“好。
那么大师准备什么时候走?”
“贫僧这就动身。”
了尘转过身,伸手稽首了一下。
“早一时是一时,若我不去,这陈州的百姓,等不起。”
张永春也跟着走过去:
“既然如此,那我就派一队精兵跟随大师,护你周全……”
“不可。”
了尘却决绝地摇头,油光锃亮的大脑袋晃得张永春眼睛一花。
这和尚这段时间是真吃的不错,连头皮都开始冒油了。
“张施主的精兵甲胄鲜明,队列严整,看起来过于扎眼。
若是您派其随贫僧一起回去,纵使是脱下行伍之装,也定然会引起义军怀疑。”
说着他顿了顿,沉思了一泡尿的功夫。
“若是要,贫僧只需要张将军将之前贫僧在入营前面俘获的那些陈州乱兵,交给贫僧就好。”
说着了尘还苦笑了一下。
“本来贫僧还以为那些是将军搜来的逃民,贫僧还想劝劝将军将其放走的。
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张永春闻言一怔。
“那些俘虏?”
“正是。”
了尘双手合十,点了点头。
“那些人多是贫僧同乡,虽然被裹挟从贼,但想来其中应该也有几个认识我的。
贫僧只需带着他们回去,便说是从军营中相识,遇到贫僧被我说情,因此一同返乡。
如此最不惹人怀疑。”
张永春眉头紧皱起来。
这和尚是不是有些胆子太大了。
“大师,这是否有些冒险了。
那些人虽是俘虏,可毕竟曾为乱兵,若是路上起了歹意……”
“不会。”
了尘笑了笑,那笑容里有种看透世事的淡然,宛如关闭了奇妙黄黑网站又扔掉了手纸团的你。
“贫僧一路从陈州步行来到汴梁,什么事情都见过了。
饥民、盗匪、乱兵,说来,不都是苦人么。
若我没有这些本事,我早死在路上了。”
说着,他又看了看张永春。
“除此之外,若是张施主真想帮助贫僧,倒有一事相求。”
“大师请说。”
“请张施主施舍些药物给贫僧。”
了尘的目光变得深远起来。
“陈州如今缺医少药,百姓病不得医,想来那些义军也没法广开杏门。
况且,将军既被称作天公将军,若我去了,总要有‘符水’可赐吧?”
张永春那是多坏,呸,多聪明的人啊,他立刻就明白了尘的意思。
“大师说的和我想到一起去了。
既要扮作神僧,自然要有‘灵药’傍身。
好,但凭大师开口,我能给的都给你!”
反正兽用抗生素这玩意不限量。
哎,别觉得兽用的不人道,其实这年头反而是兽用的更好使。
匆匆安排了半个时辰后,张永春走出帐 篷。
这功夫了尘禅师已经换了身稍厚实的棉僧袍,当然,还是张永春赞助的。
这老和尚急的连进京换衣服取东西都来不及了。
而此时他身后跟着二十几个面黄肌瘦的汉子,都是之前从赤城镇俘虏的陈州乱兵,也就是黄金力士们。
这些人本来刚被捆起来,还以为要被杀了,这突然被放了出来,还被分发了干粮和厚衣,说是要跟着这位老和尚回陈州。
要是别人说这话,一般人都不信。
但是了尘作为当初陈州波若堂的大和尚,自然是颇有人缘。
一群人里有几个直接认出了他,愣是相信了大师是用佛法感动了这个将军。
要不咋说古代的封建也得有地方用,用好了也厉害呢。
而更让这些人震惊的,是队伍中间那三辆大车。
车上堆满了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听了尘禅师说,这些都是神药。
“大师,这些药材够用千百人三个月。”
张永春站在车旁,指着车上货物低声道。
“主要就是您常用的那几种,乾坤褪毒散(青霉素),阴阳还命丹(扑热息痛)等等,您也知道。”
了尘深深看了张永春一眼,双手合十:
“张檀越费心了。
这些药,能救无数性命。”
“车底下还有暗格。”
说到这,张永春把声音压得更低,
“我给大师准备了几十贯铜钱,和几锭大银。
大师回到陈州后,总要有用的。
我知道大师不爱黄白之物,但是凡尘俗世,少不了这些东西。”
了尘点点头,没有说谢,只是又念了声佛号。
随后他转身,看向那些惴惴不安的同乡,朗声道:
“诸位施主,今日贫僧带你们回乡。路上须听我吩咐,不得生事。可听明白了?”
那些汉子互相看看,终于有人带头跪下:
“听、听明白了!谢禅师!谢将军!”
其他人也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
再厉害的黄金力士被捆了一顿也明白自己就是凡人之躯了,现在能回去,他们鼻涕泡都笑出来了。
了尘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然后转向张永春,最后一次合十行礼:
“张檀越,就此别过。”
“大师保重。”
张永春郑重回礼。
了尘不再多言,转身向北而行。
那些汉子连忙跟上,几个机灵的主动去推车。
三辆大车吱呀呀地转动起来,在冻硬的官道上留下深深的车辙。
张永春站在帐门口,看着那一行人在冬日苍茫的天地间渐行渐远,最终变成几个小黑点,消失在地平线上。
他久久没有动,直到一阵寒风吹来,卷起地上的雪沫,打在脸上冰凉的一个激灵。
“哎。”
张永春轻轻叹了口气。
“可惜。”
这和尚,是真的让他感叹。
除了郭露之,他算是这世间少数的纯人了。
“呦,可惜什么啊?”
这时一个带着戏谑的女声忽然从身后传来。
张永春一转头,就见唐清婉披着厚厚的狐裘大氅,在两个胡姬莉娅和玛莎娜的搀扶下,正从身后帐里走出来。
“我可真不知道。”
说着唐清婉走到张永春身边,故意上下打量他。
“张大将军还有龙阳之好,喜欢玩和尚了?
跟那老和尚依依惜别了这么久,看得我都酸了。”
张永春哭笑不得:
“夫人,你想哪去了!
那位是了尘禅师,是一位真正的出家之人,有大慈悲、大智慧的!”
好家伙,玩我也玩尼姑啊,当李治不好么,玩什么和尚啊!
他上前要扶唐清婉,却被她轻轻甩开手。
“我自己能走。”
唐清婉哼了一声,却也没真生气,只是转身往城里走。
“进帐说吧,外头冷。我倒要听听,你和那和尚密谋了什么。”
张永春赶紧跟上,一边示意莉娅和玛莎娜小心搀扶。
回到刚才的帐 篷里,炭火还烧得旺。
何书萱乖巧地添了新炭,又端来热茶和点心,然后退到一旁。
张永春扶着唐清婉在铺了厚褥的矮榻上坐下,自己坐在对面,将了尘来历以及方才的计策,细细说了一遍。
唐清婉起初还带着调侃的神色听着,越听脸色越严肃,到最后那双美目里已经满是惊诧。
“这秃驴庙里……还有这等大和尚?”
她喃喃道,下意识连“秃驴”这个词都说出来了。
张永春笑了笑:
“夫人,佛门广大,龙蛇混杂。
有偷钱吃荤的破戒僧,自然也有真修行的苦行僧。
若是佛门都是败类,那当年唐三藏又何必千辛万苦西行取经呢?”
唐清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皱眉:
“那夫君,你就不怕这和尚回去后告密与你么?
他若是对那义军头领和盘托出,说你是朝廷的将军,派人去夺他的权……”
“怕什么。”
张永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神色从容。
嗯,还是阿萨姆好喝。
“我早就做好了两手准备。
这了尘禅师若真能如我所愿,掌控陈州乱局,那是最好。”
他放下茶盏,眼神微冷:
“若是他回去后告了密……我也有后手。
届时我只需上奏朝廷,说陈州民变乃我暗中查探多时的逆案,请求亲自率兵平乱。
朝廷大军一到,陈州那些乌合之众,顷刻间便会化为齑粉。”
唐清婉看着丈夫脸上那种运筹帷幄的冷静,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她伸手握住张永春的手,轻声道:
“夫君思虑周全就好。我只是担心……”
“报——!”
帐外忽然传来何木生的声音,打断了唐清婉的话。
张永春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然后提高声音:“进。”
帐帘掀开,何木生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单膝跪地:
“将军,前去通传的快马回来了。
城门典吏传话,命我等从东门入城,那边已经清道戒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大军入城是需要报备的,尤其是边境的军队。
这也是张永春到现在还在住帐 篷的原因。
张永春点点头:
“知道了。传令下去,全军整装,半个时辰后开拔。”
“是!”何木生领命,起身退了出去。
张永春这才转向唐清婉,脸上重新露出笑容,伸手扶她站起来。
“夫人,走吧。”他小心地为她拢了拢狐裘。
“我领着你,好好看一看这汴京城——”
“——看看这大周的京师,究竟是何等气象!”
镂金的花车内,翠色的袄子一闪而过,小丫头伸手拉着自己的小姐。
“小姐!你就放心吧!
离了那宋王府,以后便什么都不怕了!”
李沐盈叹了口气,伸手从小丫头的手里把自己的手拿了出来。
“那又有什么好呢?”
她伸手轻轻的打在脸旁,苦笑了一下。
"如今,不还是被当成了礼物,送给了那劳什子将军了么!"
她又叹了口气,轻轻地将两瓣久坐有些酸麻的凉粉团滚了滚。
只盼着,那将军是个好人吧。
皇太祖父啊。
佑护一下您的后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