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了许久的将军府这日迎来了一阵喧嚣。
穆寻一大早站在门口,焦急地等待。
终于,数百名铁骑护卫着一辆青幔马车从远及近缓缓行来,停在了将军府门口。
紧随其后的车队,二十辆双驾马车满载物资。
马车停稳,穆寻亲自上前掀开车帘,小心翼翼地搀扶下一人。
正是老将军穆庆。人虽清瘦了些,但腰背挺直如松,精神矍铄,和之前离开的那个颓败的样子判若两人。
老将军眼睛微微泛红,目光扫过修缮一新的将军府,府门匾额上熟悉的几个字,忍不住落了泪。
"父亲,您终于回来了。"穆寻声音哽咽。
随后下来的是许久不见的芮彤,她一直在贴身照料老将军的起居。
还有护卫阿新,此前穆寻借着保护老将军安全的由头硬是把她赶回燕朔。
“将军,终于见到您了!”阿新看到穆寻,激动异常。
穆寻拍了拍她的胳膊,“壮实了不少,不错!”
阿新很是骄傲,”我每日都在练武,将军不要再赶我走了,若是出征,可一定要带着我!“
穆寻笑道,“那是自然,大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此时燕朔护卫首领阿麦翻身下马,"奉燕朔王之命,特护佑老将军返京!王上感念大将军恩义,特备薄礼献上。"
他的身后是石头、阿麦……还有一众玄安军。
穆寻瞪大眼,“你们怎么都来了?”
阿麦呵呵一笑,“南亲王殿下说您这边缺人手,特定选了一队精锐给您用,这不,大伙一听,都抢着要来。”
穆寻无奈地摇摇头,这南亲王还是跟老父亲一般操心。
“还有我呢!”马车再走下一人,挎着一个药箱。
“连太医!”穆寻惊喜地喊道。“你怎么也来了?”
连敬笑笑,“燕朔那边都很关心您,说北靖这边很缺人手,我想着,我总能派上用场的,就跟着来了。”
他指着穆庆,“再说了,老将军一直由我照料,我也得跟着。”
穆寻看着穆庆,如今他的腿已经大好,虽然不能像从前般利索,可拄着拐杖,也能勉强走动。看得出来连敬花了大心思。
“好好好,你们的盛情,我收下了。”
穆寻也没打算拒绝,因为现在的她,的确需要这些家人的支持。
阿麦兴奋地挥手示意,随从利落地掀开后面马车的油布。
前十车皆是百炼钢刀、强弓硬弩,箭簇堆积如山,中间五车是沉甸甸的军粮。后五车则是装着燕朔珠宝和貂皮的箱笼。
“小小心意,您一定得收下。王上说了,后面还会再送一批过来。”
阿麦向穆寻深深鞠了一躬,“王上说了,只要您需要,整个燕朔都是您的后盾。”
穆寻眼眶有些湿润,那个小小少女,如今也是可以伸手拉她一把的燕朔王了。
穆庆已经走到将军大门前,苍老的手轻轻抚过门前的石狮。
“父亲!”穆寻上前扶住他。
穆庆看着眼前英姿飒爽的女儿,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苦了你了,为父……为你骄傲。”
穆寻紧紧握住父亲粗糙的手,搀扶着父亲入内,立刻派人进宫禀报。
新帝元辰闻讯,竟亲自摆驾出宫,来到大将军府。
见到皇帝亲临,穆庆便要行大礼,却被元辰抢先一步托住:“老将军快快请起!是朕亏欠了您!”
元辰语气诚挚,“当年奸臣当道,构陷忠良,致使老将军一直被软禁在府,还要在燕朔躲避至今才能逃过一劫,朕甚是惭愧。”
穆庆老泪纵横,并非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新帝的这份态度。
当年的事,纵然自己是被元康蒙蔽,可他也对不起元辰,可他不但不计较,竟然还向自己道歉。
这让他愧不敢当。
“陛下折煞老臣了!是老臣无能,未能识破奸佞,累及陛下……臣,有罪啊!”
“老将军言重了!”元辰动容道,“若非穆氏满门忠烈,若非穆将军力挽狂澜,焉有今日之北靖?朕已下旨,加封老将军为安国公,世袭罔替,以酬忠勇!”
“老臣……老臣当不起啊!”穆庆抹着眼泪,连连拒绝。
“您当得起,穆府当得起!”元辰拍拍他的手安慰道,“朕已经亲手写了安国公府的牌匾。今日就让人换上。是朕的一番心意,可不许再拒绝了。”
皇帝盛情难却,穆庆也无法再婉拒。
看着父亲与皇帝冰释前嫌,看着父亲接过安国公爵位金册,穆寻站在一旁,心中感慨万千。
前世,父亲和穆氏一族,血溅刑场,何曾想过能有今日?她孤身一人,受尽屈辱,最终在异国他乡含恨而终,又何曾想过能执掌天下兵权,救回家人?
她终于,凭借着自己的力量扭转了命运的齿轮!
前世构陷她、背叛她、将她推入深渊的那些人,已经化为枯骨,她的仇,报了,让他们血债血偿。
一切似乎如她所愿,可又有些不同。
比如,钦文杰的死。
而他也并未像上一世一般背刺她,而是时时守在她身边,守护她,最后还为她而死。
这是她所不能释怀的,直到现在她都无法面对此事。
说不清是愧疚还是后悔,此事是复仇路上的意外。
而她的复仇路,还会有多少意外?
她想起了申静筠,曾以为会亲手送她下地狱,毕竟此人是酿造了她悲惨前世的刽子手。
可这一世,她却给了对方一条生路,甚至……某种程度上,她们竟然携手对付共同的敌人,对付那个把她们拉入深渊的人。也达成了一种微妙的理解。
还有容骞……那个真正与她命运共振的男人,同生共死建立的信任,此刻却被彼此的目标动摇了。
难道真的会与他兵戈相向?
命运,总是爱开玩笑。
为了复仇,她变成了一个她也不认识的人。
曾经刚正不阿的她,曾经黑白分明的她,那以为清晰明了的黑白界限,早已模糊不清。
她恨的,未必十恶不赦,她疑的,或许情深义重。
她挥舞着复仇之剑,斩断了前世的枷锁,却看不清命运的迷雾,释放出了无数她无法预料的可能。
原来,挣脱既定的悲剧之后,扑面而来的并非一片坦途。
她以为掌控了一切,算计了所有,却发现自己站在了汹涌大海中,却无法完全掌控潜藏的暗流。
元康的垂死反扑,北部的庞大联军,朝堂的暗流涌动,还有那隐藏在暗处的黑手……这一切,都已超出了她前世记忆的范畴,走向了全新的、不可预测的轨道。
“可至少我还活着,穆家还在……”
“既然如此,那便走下去。我要这北靖,海晏河清,永绝后患!”
前路依旧凶险,迷雾重重。至少这一次,她不再是被命运玩弄的棋子,而是执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