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成功的经纪行为”这八个字,像一把淬了冰的、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徐翼翼紧绷的神经。
血液逆流上头的晕眩感让她眼前发黑。
下一秒,她人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翻身下地。因为动作太猛,甚至能听到骨节发出的轻微脆响。
通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她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她听到了什么?
不是一个演员对自己演技失败的反思,不是一个搭档对搞砸了事情的懊悔。
那是一份冷静到残忍的、事不关己的……战损报告。
“经纪行为?”
徐翼翼重复着这四个字,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把滚烫的沙子,每个字都磨得她生疼。
她的声音在发抖,抖得不成样子。
“李二牛,你他妈到现在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李二牛看着她,那张英俊得毫无瑕疵的脸上,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杂质的探究。他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野兽,安静地观察着猎物的一切反应,试图从中分析出威胁等级和下一步的行动模式。
这种野兽般的平静,彻底点燃了徐翼翼。
“问题不在我!”
她嘶吼着,随手抓起床上的枕头,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李二牛的脸狠狠砸了过去!
枕头很软,砸在人身上悄无声息。
李二牛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任由那只柔软的枕头撞上他的胸膛,然后无力地掉落在地毯上。这是战场上最无效的攻击,不会对他造成任何物理伤害,因此,他的身体判定,无需做出任何规避动作。
这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让徐翼翼几乎要呕出来。
“问题在你!”她指着自己的胸口,又狠狠地戳向他,“林思敬要的不是兵器!他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懂吗?人!”
她胸口堵着的那口气,此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却让她因为过度换气而一阵阵地发晕。
“他要的是一只会因为滔天恨意而控制不住发抖的手!他要的是一双看见仇人时会充血通红的眼睛!而你呢!你他妈只会计算用多大的力道、从哪个角度,才能在零点三秒内最快地扭断敌人的脖子!”
李二牛沉默地站着,像一座山,接收着她这番夹杂着怒火与崩溃的咆哮。
他那被无数次实战锤炼过的且受过伤的大脑,正在以一种非人的效率,拆解着她的话,试图从中提取出有用的“情报”。
几秒钟后,他得出了结论。
他点了点头,像是确认了新的敌情。
“分析确认。”他用一贯平稳无波的语调,给出了冷冰冰的判断,“我的‘角色扮演’能力,在模拟非战斗状态下的复杂情感时,存在致命缺陷。该行动路径风险系数过高,投入产出比远低于预期。”
说完,他站起身,迈开长腿,走到了窗边。
他的背影笔挺如松,像一柄插在地上的标枪,透着一股与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
徐翼翼看着他的背影,心脏猛地一沉。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她的四肢。
“基于风险评估,我已制定新的行动方案。”李二牛的声音从窗边清晰地传来,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徐翼翼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方案一,”他陈述着,像在宣读一份作战命令,“放弃演员路线,回归我的核心专业领域。我将专注于剧组的动作设计与战术顾问工作。根据现有情报分析,这是最高效、最稳妥的价值变现方式,成功率预估为99.8%。”
“方案二,若‘出镜’为不可违抗的强制性指令,我们将严格筛选任务。只承接与我个人经验高度匹配的角色。例如,现役或退役战士、特警。确保我的行为模式与角色设定110%兼容,以彻底消除行动中的所有不可控变量。”
徐翼翼听完,气到极致,反而笑出了声。
那笑声又轻又冷,像玻璃碎片刮在地面上,说不出的刺耳。
她光着脚,一步一步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走到他面前。地面的寒气顺着脚底板,一路往上钻,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就这么仰着头,看着他那张俊美到没有一丝人间烟火气的脸。
“所以,你的解决方案就是……当逃兵?”
“这不是逃避。”李二牛纠正她,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对她战术误判的不解,“这是基于评估后,选择的最优策略。在战场上,这叫及时止损,避免无谓的牺牲。”
“我不同意。”徐翼翼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地板里。
李二牛终于把视线从窗外那片灰扑扑的建筑上收了回来,落在了她的脸上。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的决策,提出直接的、明确的质疑。
“请求阐述理由。”他问,“重复一项已被验证为失败的战术,是不符合基本作战条例的非理智行为。”
“因为我们他妈的不是在打仗!”徐翼翼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地狂跳,她所有的理智都在被这个男人一寸寸碾碎,“这里是演艺圈!在演艺圈,不理智、没逻辑、神经病、甚至发疯,有时候才是唯一的出路!”
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低下头。
“你不能只做你喜欢的,只做你擅长的!你必须去学,去演,去做那些让你觉得别扭、让你觉得恶心、让你浑身每一个细胞都在抗拒的事情!这他妈的,才是这里的‘规矩’!”
李二牛的眉头,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他那套被千锤百炼、坚不可摧的作战逻辑,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他无法处理眼前这个全新的、混乱的“战场”。
在他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一颗螺丝钉,必须在最合适的位置上,发挥最大的作用。让一个顶级的狙击手去开坦克,让一个爆破专家去搞情报渗透,那是对资源的极致浪费,是只有最愚蠢的指挥官才会下达的命令。
“你的指令,存在逻辑悖论。”他冷静地指出她话语中的矛盾,“要求一个不具备相关技能的士兵去执行超出其能力范围的任务,任务目标本身,就是不合理的。”
“所以才要学啊!”徐翼翼快被他逼疯了,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蹩脚的教官,正试图让一块花岗岩学会绣花,“你不是最会学习吗?最会分析吗?那你他妈就去分析!去学!”
“无法学习。”
李二牛的回答,像一堵冰冷的、无法逾越的高墙,堵死了她所有的去路。
“演技……这种东西,缺乏统一的衡量标准,个体反应差异过大,变量过多,无法建立有效的行为模型。我无法将其转化为可执行的战术动作。”
他看着她,那双漆黑的眼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切的、属于社会人类的……迷茫。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执着于一条错误的、必然会失败的进攻路线。”
徐翼翼被他这句话,彻底问住了。
是啊。
她为什么……这么执着?
就因为章嘻嘻那个该死的任务?就为了那虚无缥缈的“霸总帝国”?
不。
不是的。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林思敬导演那句失望的评价:“我要的是人,不是兵器。”
也闪过了另一些画面。
是那杯在她生理期时,被笨拙地递到手边的、温度刚刚好的红糖姜茶。
是那块被精准计算过卡路里,却依然被固执地投喂到她嘴边的红烧肉。
是那句平铺直叙的,“八千字里,有三千字是我的”。
他不是没有人类的感情。
他只是……在以往的经历中,因为需要被训练成了兵器,他自己都忘了怎么做一个社会人。
那股把她烧得几乎成灰的怒火,在这一刻,忽然就熄灭了。
只剩下一点点疲惫的余烬,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类似心疼的情绪。
跟这块石头讲道理,是行不通的。
她太清楚了。
她必须用他唯一能听懂的语言。
徐翼翼松开他的衣领,后退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脸上的崩溃和疯狂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冰冷。
她的腰背挺得笔直,下巴微抬,像一位即将发布作战指令的指挥官。
“李二牛同志。”
听到这个称呼,李二牛的身体瞬间绷紧,双脚下意识地并拢,站成了一个标准的军姿。
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条件反射。
“现在,”徐翼翼看着他,眼神里再无一丝波澜,“我以你首席品牌官、经纪人、以及‘译码者’计划最高负责人的身份,向你下达一项新的、最高优先级的长期任务指令。”
李二牛的瞳孔里,所有的迷茫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绝对的专注。
他进入了任务接收模式。
徐翼翼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绝对命令。
“我命令你,去爱上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