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牛无声地咀嚼着“爱上一个人”这五个字,像是在分析一个全新的、结构异常复杂的战术目标。
几秒钟,又像是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他抬起眼,看向徐翼翼。那双眼睛里,第一次没有了绝对的服从,反而带上了一种接近于系统驳回的冰冷。
“这个命令,我无法执行。”
他的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低沉,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带着沉重的如同花岗岩一般的质感。
徐翼翼心脏猛地一沉。
她强撑着维持自己“指挥官”的姿态,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理由。”
“因为该项任务,已有失败先例。”李二牛的回答,像一份刻板的事故报告,“在我的作战履历中,这是唯一一次……彻底失败的任务。”
徐翼翼脑子“嗡”的一声。她惊讶了。
她准备好的所有预案和说辞,都被这句出乎意料的话砸得粉碎。
失败先例?
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嗓子发干发紧。
“是的。”
李二牛站得笔直,不再看她,而是转向了窗外。
那片深不见底的夜色,仿佛是他唯一能交流的对象。他的侧脸线条在房间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
“我曾经,试图执行过这项任务。”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记忆库里搜寻着最精准的词汇,“我之前有过未婚妻。”
徐翼翼屏住了呼吸。
“她叫翠花。”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不带任何情绪。
没有温情,没有怀念,平铺直叙,就像在陈述一个武器的战术编号:95式自动步枪,或者88式狙击步枪。
可这三个字,却像一枚精准的破甲弹,瞬间击穿了徐翼翼的所有防御。
翠花。
这个名字,这个听起来带着乡土气息,甚至有些好笑的名字,在此刻,却拥有了千钧之力。
它捅进了李二牛这个精密仪器的核心,撬开了她从未触及过的底层代码。
“我失去了她。”李二牛继续用他那毫无波澜的语调陈述,“任务失败。所以,我必须完成现在这个新的任务。”
“新的任务?”徐翼翼的声音有些发飘,“是……来这里当演员?”
“不。”
李二牛终于把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重新落回到她脸上。
“当演员,只是完成任务的手段。”
他一字一顿,陈述着一个让徐翼翼世界观崩塌的事实。
“我的任务,是赚钱。”
徐翼翼彻底懵了。
脑子里一片空白。
赚钱?
她想过无数种可能。
比如,他要找某个仇家复仇。
比如,他要寻找某个失落的战友。
再不济,也该是守护某个重要的人。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个视金钱如粪土,能为了所谓的“规矩”把一万块日薪扔在地上的男人,会把“赚钱”定义为他的核心任务。
这简直是她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
一个为了省三十块咖啡钱而浑身不自在的男人,他的终极目标是赚钱?
这逻辑在哪里?
李二牛似乎看出了她的困惑,他那堪比军用雷达的分析系统,第一次主动对非战斗人员进行了解释。
“我曾经答应过翠花,要回去盖三层的小楼,娶她。”
他的声音依然平稳,但徐翼翼却从中听出了一丝被极致压抑的……执拗。
那是一种就算天塌下来,也要把这件事做完的,不容置喙的决心。
“我必须兑现承诺。小楼我要盖。”
轰!
一道闪电,在徐翼翼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所有被她当成“脑回路清奇”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根名为“翠花”的线,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她想起来了!
那杯三十块的咖啡,他不是小气,他是在心疼。他会下意识地换算成能给翠花买多少东西,能给他们未来的家添置点什么。
他拼命接戏,哪怕是演一具报酬微薄的尸体,也不是为了什么狗屁的演员梦想,他是在“攒钱”!
他把一万块扔在地上,不是因为清高,而是因为那个钱“来路不正”,违背了他刻在骨子里的原则,那是“不干净”的钱,不能用在那个神圣的“承诺”上!
一个完整、坚不可摧的逻辑闭环,瞬间形成。
他不是不懂感情。
他只是把所有的感情,都打包成了一个名为“承诺”的绝对任务,然后用他戎马生涯里学到的一切——纪律、服从、不计代价——去执行它。
他不是没有心的兵器。
他其实是一个懂得珍惜,真正心理有爱,有责任的一个男人。
他是一座移动的丰碑,一座活着的墓碑,碑上只刻着一个人的名字。
徐翼翼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因为提及“承诺”而变得愈发深邃的眼睛,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个所谓的“译码者”,是如此的浅薄和可笑。
她以为自己站在第一万层俯视他,原来,她连他的地基都没摸到。
“所以……”
徐翼翼艰难地组织着语言,喉咙里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又干又痛。
她迫切地想为这个故事,安上一个符合逻辑的、悲壮的结局。
“你失去她,是因为……你受伤退役了?没能按时回去?”
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的悲剧。英雄为国负伤,恋人遗憾错过,虽然狗血,但足够悲壮,也符合他此刻的状态。
突然徐翼翼觉得八卦的期待占据了她整个大脑,她开始两眼发光,等着下文,甚至有点迫不及待,但是她又有一点点的难受,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孩子,会和这样一个战士有着感情却又让他失败了呢?
李二牛沉默了。
这一次的沉默,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漫长。
他似乎是在斟酌怎么介绍,又有点不想表达自己的感受的意味。
空气仿佛凝固了,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微弱的风声。
徐翼翼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她紧张地等待着那个预想中的、带着悲壮色彩的答案。
许久,他摇了摇头。
“不是。”
他看着徐翼翼,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清晰,冰冷,像是在投下一枚重磅炸弹。
“她没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