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翼翼放下勺子,站起身,准备去前台结账。
“我去。”
李二牛突然开口,声音在热粥的滋润下,不再那么沙哑,但依旧没什么起伏。
“不用,我请你。”徐翼翼想也没想就拒绝,“今天……是我不好。”
李二牛却已经站了起来,一米八几的个子,像一堵墙,直接挡在了她身前。
他低头看着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是一种不容置喙的坚持。
“作战指令由你下达,我负责执行。”他陈述着事实,“任务成功,有嘉奖。这是规矩。”
徐翼翼整个人都愣住了。
所以……这顿饭,在他看来,不是她出于愧疚的安慰,不是她带着歉意的道歉。
而是……任务成功的奖励?
她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瞬间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她还想说什么,李二牛已经判断出她不会让开,他直接绕过她,大步走到了前台。
“老板,买单。”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钞票。那钱被汗浸得有些潮,但被他叠得整整齐齐,像一块豆腐干。
他把钱递过去,甚至还对着老板,极其不自然地,牵动了一下嘴角,似乎是在执行一个名为“礼貌”的社交礼仪程序。
徐翼翼就站在原地,看着他那个笔直的背影,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她和他,根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兼容的操作系统。
她试图用情感软件去沟通,而他,永远在执行他最底层的二进制代码。
走出饭馆,深夜的风迎面吹来,凉得人一哆嗦。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返回招待所的小路上,只有脚步踩在沙石上的声音。
“徐编剧。”
李二牛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
徐翼翼也停了下来,抬头看他。
路边那盏昏黄的路灯,光线从他头顶落下来,给他硬朗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毛边,让他那张过分冷硬的脸,看起来柔和了一点。
他看着她。
那双总是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清晰的、聚焦的情绪。
不是愤怒,不是悲伤,也不是高兴。
那是一种精密仪器在扫描未知目标时,全力运转进行分析和探究的状态。
他沉默了几秒。
那几秒的寂静,让徐翼翼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他像是在脑内的数据库里,反复检索、比对,最终构建出了一个最精准的问题。
然后,他开口,一字一句,认真地发问。
“你的档案里,写的是什么?”
档案。
这两个字砸进徐翼翼的耳朵里,她的思维停摆了。
这是一个冰冷的、属于李二牛世界里的词汇。它代表着一个人从出生到现在的全部轨迹,功过,履力,一切都被记录在案,清晰,不容辩驳。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她没有档案?说她只是个普通人?
这些话在李二牛那双探究的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在他的世界观里,一个没有档案的人,等同于不存在。
死大脑,快转啊!翼翼开始疯狂运转大脑,试图为自己虚构一个新的身份。
潜伏多年的情报员?负责后勤策应的心理专家?代号“编剧”,任务是渗透进娱乐圈……
一个个荒唐的念头闪过,却又被她自己一一否决。她编不出一个能在他面前站住脚的谎言。
就在她快要被自己的胡思乱想憋到窒息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嗡”地震动了一下。
这一下震动,让她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
她慌乱地掏出手机,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屏幕亮起,是一条微信消息。
发信人是她的AI,章嘻嘻。
【嘻嘻】:当一个男人,尤其是一个脑回路清奇的男人,开始刨根问底你的过去时,他不是在做背景调查,他是在规划未来蓝图。给他讲个故事,一个关于你的故事。
规划未来蓝图……
徐翼翼的指尖抵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那几个字仿佛带着温度,烫得她指腹发麻。
她猛地抬起头,重新看向李二牛。
昏黄的路灯光线,落在他身上,让他那身笔挺的黑夹克边缘泛起一层毛茸茸的暖光,柔化了他下颌坚硬的线条。
他依然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极有耐心,在等待她的答案。
他的眼睛里没有催促,没有审视,只有一种纯粹的、执拗的探寻。
章嘻嘻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碎了她一直以来用来自我保护的,那扇名为“项目管理”的门。
她一直把他当成一个需要破译的“程序”,一个需要改造的“项目”。她用他的逻辑去沟通,用他的语言去下达指令,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掌控了一切。
她却忘了,剥开那层军规和准则的外壳,他终究是一个人。
一个……正在用自己唯一懂得的方式,笨拙地,想要靠近她的人。
一股陌生的酸涩和滚烫的热意,毫无征兆地从心口涌上来,冲散了深夜的寒气,也让她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经,彻底垮塌。
她收起手机,攥在手心。
“我的档案……”
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声音出口才发觉,里面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很乱。”
李二牛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眉心那道浅浅的伤疤似乎更明显了,他像是在用大脑里的处理器分析“乱”这个字的具体参数和变量。
“没有明确的作战序列,也没有清晰的任务简报。”徐翼翼扯了扯嘴角,一个称不上笑的表情浮现在脸上。她的视线落在脚下,看着自己和他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交叠在一起。
“任务目标,一直在变。”
她抬起眼,迎上他的注视。
“最早的目标,是写出一个能震惊业界的剧本,拿遍所有大奖,成为圈内最顶尖的编剧。”
李二牛的表情没有变化,身体站得更直了些,像是在认真听取一份战前汇报。
“结果:失败。”徐翼翼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我写了五年,投出去的几十个剧本,全部石沉大海。有的甚至连一封拒绝的邮件都懒得回。这个目标,后来被我判定为……不具备可执行性。”
“后来,目标被修正为:活下去。”
她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自嘲。
“只要能跟在剧组,能写点东西,哪怕是改一句无关紧要的台词,都能算作阶段性胜利。为了这个胜利,我给人端过茶,送过盒饭,听过无数句‘小徐你不行’。”
“再后来……”她停顿了一下,气息有些不稳。她看着他,看着那双始终没有离开过她脸庞的眼睛。
“遇到了一个……无法被归类的,全新的任务。”
李二牛的瞳孔,在那一刻,似乎收缩了一下。
“这个任务,代号李二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