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牛注意到,作坊门口站着几个穿便装的男人。他们看起来像普通的工人,但站姿和警觉性暴露了他们的真实身份。
“情报部门的人。”他低声说道。
“到处都是。”徐翼翼点头,“这个帝国,建立在恐惧和监视之上。每个人都在看着别人,每个人都可能是间谍。”
马车终于驶出小巷,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广场。广场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蒸汽雕像。那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形象,但被改造成了半人半机械的样子。她的右手高举着一把蒸汽权杖,左手托着一个旋转的地球仪。
雕像的底座上,刻着一行金色的文字:“蒸汽与荣耀,永远属于大英帝国。”
“帝国的象征。”徐翼翼望着雕像,“机械化的女王,统治着机械化的世界。”
李二牛没有看雕像。他的注意力被广场边缘的一幕吸引了。
一群工人正在那里集会。他们穿着破旧的工装,脸上满是疲惫和愤怒。有人举着简陋的标语牌,上面写着“八小时工作制”、“提高工资”之类的口号。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包围他们的军警。
那些龙骑兵已经就位,机械战马在石板路上踏出沉重的步伐。宪兵们端着蒸汽步枪,枪口对准人群。空中,一艘小型飞艇正在盘旋,探照灯将整个广场照得如同白昼。
“又是一场'例行维稳'。”徐翼翼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情感波动,“每个月都会有几次。人们抗 议,军警镇压,然后一切回归正常。”
李二牛看着那些工人。他们的眼中有绝望,有愤怒,但更多的是麻木。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忽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怒吼。一个年轻的工人冲出人群,手里举着一根钢管,朝最近的龙骑兵冲去。
蒸汽步枪的枪声响起。
年轻人倒在血泊中,钢管滚落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人敢再动一下。
龙骑兵的队长举起扩音器,机械化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非法集会,立即解散!任何反抗者,将被视为叛国罪处理!”
工人们开始缓缓散去。他们绕过那具尸体,低着头,像被驯服的羊群。
李二牛的拳头握得更紧了。
“这就是帝国的秩序。”徐翼翼依然平静,“用恐惧维持稳定,用暴力保护利益。”
马车驶离广场时,李二牛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年轻人。
他想起了银行门口的那个孩子,想起了码头上那些被改造的士兵,想起了河水中的死鱼。
这个世界,比任何战场都要残酷。
因为在战场上,至少敌我分明。
而在这里,每个人都是猎手,也都是猎物。
马车消失在灰色的雾霾中,身后的广场上,清洁工正在冲洗血迹。
一切,很快就会回归正常。
马车驶过威斯敏斯特桥时,徐翼翼的手指在膝盖上轻敲着,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节奏很慢,像在计算什么复杂的公式。
“银行那边会在今晚给答复。”她望着车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天空,“哈里森不敢拖太久,董事会比他更怕麻烦。”
李二牛没有回应。他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刚才那个广场上,停留在那个倒在血泊中的年轻工人身上。那个人的年纪,和他当年入伍时差不多。
“你在想什么?”徐翼翼察觉到他的沉默。
“那个人。”李二牛的声音很低,“他为什么要冲出来?”
徐翼翼顿了顿。这不是她预期的话题。在她的计划里,他们现在应该讨论接下来的策略,分析银行可能的反应,准备应对其他债权人的质疑。
“因为愤怒。”她简单地回答,“人在绝望的时候,会做出不理智的选择。”
“不是愤怒。”李二牛摇头,“我见过愤怒的人。愤怒的人会寻找目标,会计算胜算。他不是愤怒,他是…”
他停下来,寻找合适的词汇。
“他是想死。”
徐翼翼的手指停止了敲击。她转过头,仔细看着李二牛的侧脸。昏暗的车厢里,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深刻。
“为什么这么说?”
“他冲向龙骑兵的时候,没有看枪口的方向。”李二牛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徐翼翼听出了其中的某种东西,“真正想战斗的人,会先观察敌人的武器。他没有。他只是想要一个结束。”
马车经过一盏煤气路灯,橙黄色的光芒短暂地照亮了车厢内部。徐翼翼看到李二牛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那不是同情,也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更深层的理解。
“你见过这样的人?”她问。
李二牛点头。“战场上,有些士兵会突然站起来,朝敌人的阵地走去。不是冲锋,就是走。他们知道会死,但他们需要那个结束。”
“为什么?”
“因为活着比死更难。”
这句话让车厢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马车的轮子在石板路上发出规律的声响,像某种沉闷的节拍。
徐翼翼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刚才给那个孩子钱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吗?”
李二牛看向她,眼中有一丝意外。“什么?”
“你觉得他也想要一个结束?”
“不。”李二牛摇头,“孩子不一样。孩子还有希望。”
“一枚先令能给他什么希望?”徐翼翼的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够他吃一顿饭,然后呢?明天他还是会站在那里,向每个路过的人伸手。”
“那不重要。”
“什么不重要?”
“明天的事。”李二牛转过头,直视着她的眼睛,“重要的是今天他不会饿死。”
翼翼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她不明白这种烦躁从何而来,但它确实存在,像一根刺扎在她的思维里。
“这样的孩子,伦敦有成千上万个。”她说,“你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李二牛沉默了很久。马车转过一个街角,车厢微微倾斜,徐翼翼的肩膀轻轻碰到了他的胳膊。她没有移开。
“因为我能做。”他最终说道。
这个回答让徐翼翼更加烦躁。她想要反驳,想要用逻辑和数据证明这种行为的无意义。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