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约莫四十岁的男人,面容清癯,戴着一副夹鼻眼镜。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没有一丝波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指甲干净整洁。他不像贵族,不像行伍出身,更不像银行家。他像一个冷酷的执行者。
“徐小姐,李先生。”男人站起身,微微欠身,动作精准而优雅,“请允许我自我介绍,我姓费奇。”
他没有伸出手。礼节性的动作,却充满了审视。
“我们不认识你。”李二牛的声音打破了虚伪的平静。他向前迈了半步,站在徐翼翼身侧,这是最直接的保护姿态。
“现在认识了。”费奇先生并不在意他的无礼,他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重新坐下,“我知道你们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在‘皇冠与权杖’餐厅。那里的菲力牛排确实不错,但我个人更偏爱他们的惠灵顿。”
徐翼翼的瞳孔微微紧缩。他不仅知道他们去了哪里,甚至知道他们点了什么。这张看不见的网,比她想象的更密、更冷。
“你到底是谁?”徐翼翼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她知道,此刻任何情绪波动都会被对方捕捉。
“我是个解决问题的人。”费奇呷了口茶,动作慢条斯理,带着一种令人心烦的从容,“比如,当有人试图收购安德伍德伯爵的产业时,就会产生一个问题。”
“那是合法的商业行为。”徐翼翼立刻反驳,语速极快,“伯爵资不抵债,银行作为最大的债权人,有权处置他的资产。我们只是银行的合作方。”
“合法?”费奇笑了,那笑容里透着一种轻蔑的寒意,“徐小姐,‘合法’是一个很有弹性的词。它的形状,取决于谁来定义它。”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彻底锁定了她。
“安德伍德伯爵的工厂,为帝国海军部提供超过百分之三十的蒸汽核心精密零件。更重要的是,他们负责帝国战争计划所用的神经传导阀。您认为,皇家财政部和军需部,会允许这样一个关键的供应链,落入……来历不明的人手中吗?”
“战争计划”四个字像高压电流一样击中了徐翼翼。她瞬间明白了。
他们的目标,根本不是一个普通的贵族产业。那是帝国战争机器最核心、最敏感的一部分。
他们的“胜利”,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幻觉。他们以为自己在和一个负债累累的伯爵斗法,但实际上,他们是在撬动帝国的龙骨。
“银行会同意我们的方案。”徐翼翼做着最后的挣扎,声音却已经失去了之前的底气,“董事会更关心利润,而不是军需部的供应链。”
“银行董事会今天下午收到了一份来自财政部的‘建议’。”费奇平静地陈述着事实,每一个字都像冰锥一样刺入她的心防,“他们现在对利润有了新的理解。哈里森先生托我向您转达他的歉意,他今晚无法赴约了。”
失败。
不是因为策略失误,不是因为资金不足。而是因为,他们试图用商业逻辑,挑战国家机器的绝对权力。
徐翼翼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寻找任何破局的可能。但所有路都被堵死了。这是一张她无法理解、无法抗衡的权力网络。
“这不是建议。”
一直沉默的李二牛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被精确投掷的石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为之一振。
费奇的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李二牛身上。他看到了那双眼睛,那不是商人的精明,也不是政客的伪装。那是经历过生死、见过真正暴力的眼睛。
“李先生说的对。”费奇坦然承认,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这不是建议。这是一个通知。”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动作一丝不苟。
“帝国不希望看到供应链出现任何不稳定因素。所以,安德伍德伯爵的债务问题,将由财政部接管。你们的收购计划,到此为止。”
他朝门口走去。在经过徐翼翼身边时,他停下脚步,侧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顺便说一句,内政部对没有明确身份记录的人员很感兴趣。伦敦是个复杂的城市,总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我个人建议,两位最好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这是红裸裸的威胁,带着国家机器特有的冰冷和傲慢。
费奇离开了,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门厅传来他与格雷森简短交谈的声音,然后是大门开启又关上的轻响。
客厅里,只剩下壁炉中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徐翼翼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她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她第一次尝到了失败的滋味,苦涩、滚烫,带着被羞辱的愤怒。她引以为傲的智慧,被人如此轻描淡写地踩在了脚下。
李二牛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的窗帘一角。
费奇先生正坐在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马车上。马车很快汇入街道的车流,消失在夜色中。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放下窗帘,转过身。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有壁炉的火光在跳动。徐翼翼的脸庞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苍白。那双总是闪烁着自信和算计的眼眸,此刻充满了压抑的戾气。
这是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失败。
不是因为技不如人,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在棋盘上。他们只是两颗无意间滚落到棋盘上的石子,棋手轻轻一挥手,就将他们扫了出去。
李二牛没有说话。他走到吧台,倒了两杯威士忌。
他将一杯推到徐翼翼面前的茶几上,琥珀色的液体在火光下闪烁。然后,他端着自己的那杯,重新坐回那张单人沙发里。
徐翼翼缓缓拿起酒杯,冰冷的玻璃触感让她找回了一丝清醒。她仰头,将辛辣的液体一饮而尽。
她看向李二牛,目光中不再有迷茫,只剩下极度的冷静和危险。
“我们被扫出去了。”她声音很轻,带着磨砂般的质感,“现在,费奇先生认为我们只是一对无足轻重的麻烦制造者。”
李二牛只是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徐翼翼将空酒杯重重地放在茶几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动。
“既然我们已经被踢出了商业游戏,”她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眼神像淬火的刀锋,“那么,我们就该玩点他们预料不到的‘生存游戏’了。”
“费奇说,伦敦是个复杂的城市,总有些不愉快的事情发生。”李二牛重复着他的话,声音低沉。
“没错。”徐翼翼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那片被煤气灯照亮的虚假繁荣,“他既然认为我们是‘来历不明的人’,那我们就得证明,‘来历不明的人’,比那些贵族和银行家,要危险得多。”
她转过身,目光锁定了李二牛。
“那个计划。”她低声说,“既然他们不让我们碰他们的钱,我们就去碰他们的秘密。查,李二牛。我要知道,这个帝国机器的核心,到底在制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