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炉的火光温暖着昂贵的地毯,徐翼翼来回走动,像一只被困在丝绒笼中的豹子。
失败的羞辱感已经转化为冰冷、锋利的兴奋。
“费奇,内政部,军需部,财政部。”她低声重复,声音带着磨砂般的质感。“这张网比我想象的要大。但越大的网,漏洞就越多。”
她猛地停下,转身,眼中是猎人重新发现猎物时的光芒。
“他们以为把我们踢出牌局就结束了?天真。”她语速极快,思维像蒸汽机在高速运转。“他们最大的错误,是让我们知道了‘改造兵’这三个字。”
这是一个切入点。一个能撬动帝国根基的支点。
“我要查,李二牛。从安德伍德伯爵的工厂开始,查他的供应商,查出货记录,查所有接触过‘神经传导阀’的工人。”她抬手,语气中带着势在必得的傲慢。“信息就是武器。只要我们掌握了他们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我们就能重新回到谈判桌上。而且,是坐在主位上。”
她勾勒着蓝图,眼中恢复了那种熟悉的一切尽在掌握的神采。
李二牛坐在宽大的扶手椅里,整个人陷在阴影中。只有指间的威士忌杯,偶尔反射一下火光。他身上那股行伍的沉凝,此刻像一块压舱石,稳住了这间屋子里所有狂热的念头。
“你觉得这个计划有问题?”徐翼翼的眉头蹙了起来。
李二牛抬起头,目光穿透昏暗,精准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里没有赞同,没有激动,只有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们不查。”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比费奇的威胁更让徐翼翼感到刺骨。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不查。”李二牛重复,声音清晰,不容置疑。“这不是我们的路。”
“不是我们的路?”徐翼翼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她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愤怒让她的声音拔高。“那什么是我们的路?回到东区的废弃工厂,和那群连饭都吃不饱的工人一起修补生锈的齿轮吗?”
“李二牛,你醒醒!我们面对的是帝国机器!你以为过家家就能赢?”
“那不是过家家。”李二牛的声音依然平稳,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那是地基。”
“地基?”
“费奇今天给我们上了一课。”李二牛放下酒杯,站起身。他比徐翼翼高出一个头,身形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他告诉我们,在他们的棋盘上,我们什么都不是。规则是他们定的,他们随时可以把我们像灰尘一样扫出去。”
“所以我们才要掀了他们的棋盘!”徐翼翼立刻反驳。
“你掀不掉。”李二牛摇头,眼神带着一种徐翼翼无法理解的怜悯。“你只是想从棋子,变成另一个下棋的人。”
他看向窗外,煤气灯照亮的街道像一条虚假的黄金河。
“那张棋盘,建立在无数人的尸骨上。今天死的那个在银行门口乞讨的孩子,就是铺设棋盘的一块石头。”
李二牛转过身,目光灼灼。“我们去查‘改造兵’,最好的结果,是我们拿到秘密,和费奇做交易,换取金钱和地位。最坏的结果,是我们人间蒸发。”
“无论哪种结果,对那些在工厂里挣扎的工人,有任何改变吗?”
徐翼翼的胸口剧烈起伏。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她眼中,那些人只是背景,是数据,是实现目的过程中可以利用或牺牲的资源。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的声音嘶哑。
“我们要的,不是在他们的棋盘上赢。”李二牛说,语气沉重如铁。“我们要的,是另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棋盘。”
他一步步走回到她面前。
“费奇是对的,伦敦是个复杂的城市。但再复杂的城市,也需要人来维持运转。码头的船工,工厂的技师,铺设管道的工人,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地基。费奇和他的主子们,只是地基上那座最华丽、最碍眼的教堂,尖塔。”
“我们不碰‘战争计划’,那太高,太远,碰了会粉身碎骨。我们回去,回到东区去。”
徐翼翼的脸色苍白如纸。这感觉像是在战场上打了败仗,不思反击,反而要掉头回去种田。这是懦弱。
“回去做什么?”她咬着牙问。“等着铁腕伯爵的蒸汽机械兵把我们碾成粉末吗?还是等着下一个费奇来‘建议’我们滚远点?”
“不。”李二牛眼中闪过一丝野兽般的凶狠。“我们回去,把‘灵核引擎’飞艇造出来。”
徐翼翼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是一种能彻底颠覆现有工业体系的超级能源。
“我们没有资金,没有渠道,没有……”
“我们有工人。”李二牛打断了她,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力量。“我们有退休的机械师,有懂航线的船工,有能破解密码的电报员。我们有技术,有人。这些,是费奇他们没有的东西。他们只有钱和枪。”
他看着徐翼翼,一字一句地说道:“信息不是最强大的武器。最强大的武器,是团结起来的人心。他们让我们一无所有,那我们就从一无所有开始。”
“我要让那些工人明白,他们不是只能在油污里等死。他们亲手制造的机器,可以为自己而战。他们流汗建设的工厂,可以属于他们自己。”
“这太慢了,李二牛。”徐翼翼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失望。“这太理想化了。等你把地基打好,尖塔上的人早就把你连同地基一起炸了。”
“那就让他们来炸。”李二牛的嘴角咧开,没有笑意,只有冰冷的战意。“我会让他们知道,炸毁地基的代价,是整座尖塔一起倒塌。”
空气彻底凝固。
徐翼翼看着眼前的男人,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这不是那个听从她计划的保镖。这是一个有着自己意志、自己道路的领袖。
他们的目标,在这一刻,彻底分道扬镳。
她想爬上尖塔,俯瞰世界。
而他,想掀翻尖塔,让地基重见天日。
“如果我不同意呢?”她轻声问,这是最后的试探。
李二牛沉默了片刻。他拿起自己的外套,穿上,动作干脆利落。
“那我一个人回去。”
他走向房门,背影高大而决绝。
“李二牛!”徐翼翼喊道,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恐慌。
他停在门口,没有回头。
“如果你选择留在这里,继续玩费奇的牌局,”他的声音低沉,像冬日的寒风,“那么,当我们开始建造灵核引擎时,你最好不要站在我们的对面。”
门关上的声音,比费奇离开时更轻,却震碎了客厅里所有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