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你也配碰?”
李二牛的嗓音不大,却像一把钢刀,划开了宴会厅的死寂。他没有再看小阿奇博尔德一眼,反手握住了徐翼翼冰凉的手。
这不是情人间的牵引,更像一名老练的工匠拿起自己最珍贵的工具。他拇指轻轻摩 挲她腕上那道刺眼的红痕——那红痕,比他身上所有的油污都更让他愤怒。
小阿奇博尔德的酒意瞬间被恐惧冲散。他涨红了脸,色厉内荏地吼道:“卫兵在哪!把这个穿着沟鼠皮的乞丐给我扔出去!”
李二牛动了。
他没有扑过去,甚至没有抬高声音。他只是向前踏了一步,腰后一沉,一柄半旧的管钳被他抽了出来。他手臂肌肉绷紧,手腕发力,将管钳朝着小阿奇博尔德脚边的大理石地面,猛地掷下。
“铛——!”
金属撞击声尖锐刺耳,盖过了所有弦乐,震碎了旁边侍者托盘上的香槟杯。
管钳深深嵌入光洁的大理石,崩裂的石屑如同弹片般四溅,划过小阿奇博尔德昂贵的皮鞋。
宴会厅里,空气仿佛凝固成冰。所有人都盯着那柄管钳,以及它周围蛛网般炸开的裂纹。他们读懂了李二牛的眼神:下一次,这东西会嵌进肉里。
小阿奇博尔德双腿一软,脸色由红转白,再不敢发出半个音节。
李二牛收回目光,拉着徐翼翼,转身就走。他身后,跟来的五个工人沉默地分开人群,像五座移动的铁塔,为他们开路。
没人敢拦。
他们就这么在数百名贵族的注视下,穿着油污的工装,牵着丝绒长裙的女人,走出了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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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
徐翼翼靠在车窗边,身上的丝绒长裙沾染了若有若无的铁锈味。她的世界,正被李二牛的世界强行侵染。
她没有道谢,也没有责备。她在高速复盘,今晚的计划已然失败,却也看到了另一种力量——一种不讲规则,只讲绝对力量的力量。
李二牛坐在对面,沉默地擦拭着那柄管钳,像是在擦拭自己的战利品。
“你毁了我的牌局。”徐翼翼终于开口,声音冰冷。
“你的牌局,就是让他把手放在你脸上?”李二牛头也不抬,声音低沉得像是大笨钟的声音,虽然徐翼翼也觉得这个比喻很奇怪,但是也许这就是伦敦上空最标志的声音。
“那是代价。”徐翼翼直视他,“要打入进他们的圈子,就要付出代价。我需要哈德利子爵的渠道。”
“代价不该是你。”李二牛停下动作,猛地抬眼看她。马车外煤气灯的光芒,在他眼中投下两点执拗的火星。“他们定的规矩,凭什么要我们拿血肉去遵守?”
徐翼翼看着他。她忽然明白,他们之间的分歧,不是方法 论的差异。
她想学着狼的样子混进狼群,然后从内部瓦解。
而李二牛,只想把狼全部杀光,然后建立新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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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诺森伯兰公爵府,李二牛把她送到门口,转身就要走。
“等等。”徐翼翼叫住他。
她脱下那条冰冷的钻石项链,随手扔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你说的对,用他们的规则,赢不了。我们得有自己的规矩。”
她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白兰地,递给他一杯。酒液在玻璃杯中摇曳,映射着她眼中锐利的光芒。
“我需要你的工厂,需要你的人。”她的话掷地有声,“但光有蛮力不行。我们要建一座……比铁腕伯爵更大的工厂。我们要造飞艇,全伦敦最大的飞艇,才能吸引那些目光。”
李二牛皱眉:“我们没钱,没技术,没许可。”
“钱和许可,是尖塔上的东西。我可以去拿。”徐翼翼抿了口酒,眼神像手术刀般精准,“但工厂的根基,必须在我们自己手里。我要你把工厂变成一家公司,有股东,有股票。”
“股票?”李二牛对这个词感到陌生。
“一张纸。”徐翼翼伸出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框,“一张写着‘你拥有这家工厂百分之一’的纸。有了它,你就是工厂的主人。铁腕伯爵想拆,就得问过你这个主人。”
她看着李二牛,试图用最简单、最直接的方式翻译她的世界。
“我要你把这些‘纸’,变成捆住所有工人的链条。让他们不只是为你干活,而是为他们自己,为这份拥有权干活。”
李二牛沉默地喝干了杯中的酒。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只留下一句“我知道了”,便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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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废弃工厂。
昨晚的五个工人成了英雄。工人们看李二牛的眼神,除了敬畏,更多了狂热的信赖。
角落里,一个叫汤姆的少年正因为失去半截小臂的伤口发炎而痛苦的声音,他是在蒸汽冲压机下被轧断的。
李二牛蹲在他身边,解开肮脏的绷带。
“老约翰,拿工具箱来。”
他没有用药,而是亲手设计,用废旧的齿轮、连杆和皮带,为少年制作一副简陋但实用的机械义肢。焊接的火花,映着他专注的脸。
“手没了,就装个新的。”他一边调试着义肢的松紧,一边对脸色苍白的少年说,“心要是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汤姆动了动手指,那只钢铁手臂居然跟着他的意念,笨拙地张开了五指。少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他不仅仅是得到了一个工具,他得到了希望。
周围的工人,看得眼都直了。这才是他们认识的李二牛,能从废墟里,变出奇迹。
晚上,李二牛把自己关在简陋的办公室里。
面前,是徐翼翼派人送来的一沓印刷精美的“飞艇公司”股票凭证。
他看着上面复杂的条文和烫金的徽章,想起了徐翼翼的话——“捆住所有工人的锁链”。
他拿起第一张,在股东姓名一栏,没有写下自己的名字。
他写下了“汤姆”
他又拿起一张,写下了那个总是默默递水的小姑娘“安妮”。
第三张,是瘸腿的“老约翰”。
第四张,是码头上那个因抗 议被开除的女工领袖。
第五张,是对街那个被贵族马车轧碎了货摊、破产痛哭的小店主。
……
他写了一整夜。
他不仅把股票分给工厂里的壮劳力,也分给了那些最弱小、最绝望、被这个时代碾碎在车轮底下的人。
每人一股。不多,却是一份看得见摸得着的“拥有权”。
这就是他所理解的“千人一股”——将这座工厂的所有权,分散到每一个最没有力量、最需要希望的个体手中。
徐翼翼的提议很好,但是如同要他造一条锁链,用利益捆住工人。但他却用她的图纸,为地基上所有的人,砌出了一座堡垒的第一块砖。
他知道,只有当这些股份不再是束缚,而是真正的“主人翁”意识时,才能拧成一股谁也无法撼动的力量。
他将这些股票小心地收好,站起身,黎明的微光从窗户斜射进来,照亮了他手中的那一叠纸。
他没有制造锁链,他制造了一份盟友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