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指挥室内,徐翼翼数据板上代表李二牛生命体征的绿点,心率正在急速下滑。
她通过微型探针的视角,看到了卡在管口的灰色工装服。
“734,回答。”她对着通讯器低声道。
一片死寂。
她尝试从外部伸手去拽他的脚踝,但管道内壁的摩擦力太大。他像一块楔死的石头,纹丝不动。
徐翼翼的眼神变得异常锐利。
她迅速脱下碍事的白色技术员制服,只剩下一身黑色的紧身里衬。
她没有再尝试从外侧拉动,而是转身,背对着洞口,将自己的双脚先探入了那片黑暗
她要反向爬进去。
用自己的后背,去顶他的胸膛。
把自己,当成一根人肉撬棍。
冰冷、肮脏的管壁紧紧包裹住她。她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失去知觉的身体。
黑暗中,李二牛的意识从混沌中被一阵压力惊醒。他感觉到一个柔软但充满力量的物体正顶着自己的后背,将他向前推。
他猛地睁眼,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只有近在咫尺、属于另一个人的、急促但平稳的呼吸声。还有透过薄薄的衣料,从自己胸口传来的、另一个截然不同的心跳。
他们面对面挤在这截直径不足一米的漆黑管道里,呼吸交错,心跳共振。
徐翼翼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力,腰腹肌肉绷紧,将他一点点推出通道。
李二牛被推出了管口,空气涌入肺部。他挣扎着,意识恢复。
“走。”徐翼翼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带着急促沉重的喘息。
她从管口爬出,动作依然利落。她重新穿上技术员制服,整理好衣领,仿佛刚才经历的不是一场极限救援,而只是整理了一下头发。
她看了一眼数据板,距离预定汇合时间,还剩八分钟。
“启动炸弹。我们走正门。”徐翼翼将数据板塞进怀里,没有再看李二牛一眼。
轰——
低沉的爆炸声从地下深处传来,紧接着,矿场主控室方向,传来了刺耳的警报声。
“失压降温开始。”徐翼翼大步走向矿场主通道。
李二牛跟上,他能感觉到,脖颈后被电击灼伤的焦糊感,正在逐渐被冰冷的空气覆盖。
金属格栅在身后“哐当”一声合拢。
它将那股混合着臭氧、金属锈蚀和不明化学废料的恶臭,重新封锁回管道深处。
他们置身于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只有应急系统癫狂闪烁的红色光芒,唯一的光源。空气冰冷,与管道内的窒息感形成剧烈反差。
刺耳的报警声,像一万把电钻同时在耳边启动。这是主控室的失压警报,也是他们行动成功的信号。
徐翼翼的胸口仍在起伏。她调整呼吸。她的视线已经开始重新扫描环境。出口、掩体、威胁等级等信息飞速归类。那场惊险的管道救援,已经结束。成了一段被存档的数据。
她的目光落在李二牛身上。他沉默地站着,背脊笔直。后背的灰色工装服已经烧焦,与皮肉黏连在一起。一缕细烟从他肩胛骨的位置缓慢升起。
“伤口。”
她吐出两个字。声音精炼,没有多余的语气词。
徐翼翼从技术员制服的内袋里,取出一个扁平的银色医疗包。包体表面光滑,带着一丝金属的冰冷。
她打开包。动作干净利落。镊子,消毒喷雾,一支自动注射器。所有工具摆放得井井有条。
李二牛没有作声。他侧过身。他用没受伤的手,将后背那块烧焦的布料从伤口上撕开。
他的动作没有颤抖。但速度极慢。
布料与血肉分离,发出黏腻的轻响。那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被放大了数倍。
焦黑的皮肤下,是翻卷的红肉。电击的创口深可见骨,边缘泛着焦糊的黄色。那个代表他身份的“734”烙印,已被一道更深、更狰狞的电击伤痕贯穿,模糊不清。
徐翼翼的视线在伤口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她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她仿佛面对的只是一个需要维修的机械部件。
她举起消毒喷雾。银色的雾气对准那片开放性创口。
冰冷的雾气触碰到血肉。李二牛的身体瞬间绷紧。肌肉线条像岩石一样隆起。喉咙里逸出一声被死死压住的闷哼。
那是纯粹的生理反应。强悍的意志力,将疼痛的尖叫限制在胸腔内。
徐翼翼的手没有丝毫晃动。她拿起装填着高浓度抗生素的自动注射器。
针头对准焦黑烙印的边缘。那里是电击伤和旧烙印的交界处。也是感染风险最高的区域。
针尖刺入。
李二牛的右手猛地攥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失去血色。死死抵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这是他能控制的、最后的宣泄。
就在这一瞬,徐翼翼的左手动了。
她的手掌覆上了他的拳头。
掌心贴着掌心。
她的手微凉,没有温度。与他拳头上滚烫的皮肤和紧绷的筋骨形成鲜明对比。
这不是安抚。
李二牛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手掌的轮廓,与他指关节的凹凸,完美贴合。
徐翼翼的目光仍然锁定在注射器上。她的眼神专注、冷静。像一台正在执行精密任务的机械臂。
她需要他的拳头维持稳定。他全身的肌肉都在对抗疼痛。只有紧握的拳头,能提一个稳定的支点。
她左手的覆盖,只是为了防止他因为疼痛的痉挛,让这支注射器刺入更深,造成二次伤害。
这是一种冷静到极致的、技术性的平衡。
但他们同时意识到了这个动作的越界。
在他们纯粹的、基于命令与执行的关系里,这种肌肤的触碰,这种心跳的共振,是一种不该存在的“故障”。
李二牛的意识从疼痛中抽离。他感觉到一股电流,比刚才管道里的电击更细微、更绵长。从她的掌心,传导到他紧绷的神经末梢。
徐翼翼完成了注射。她迅速拔出针头。
他们的手,同步抽回。如同被高压电流弹开。
“滋——”
注射器被扔回医疗包,发出清脆的金属声。
气氛瞬间僵硬。警报声在头顶尖啸。却仿佛被隔绝在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之外。空气里只剩下消毒剂的化学气味和两人无法掩饰的、略明显的呼吸声。
徐翼翼先开了口。她的视线避开了他的眼睛。落在自己那只空无一物的手上。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低,也更冷硬。
“别误会。”
“我需要你的胳膊保持稳定。”
李二牛点头。他没有戳破那层一捅就破的伪装。他“嗯”了一声。
他将袖口拉下,盖住了那只刚刚被触碰过的手。他垂下眼。遮住了目光里一闪而过的、某种复杂情绪。
疼痛已经转化为麻木。但他那只被她覆盖过的拳头,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冰凉的触感。
徐翼翼将用过的注射器扔回医疗包,拉上拉链。她转身,重新看向主通道的方向。她的背影决绝。
“走,去主控室。”
她的步伐恢复了之前的精准与迅捷。
李二牛跟在她身后。始终保持着一步的距离。他能感觉到,脖颈后被灼伤的皮肤,正被冰冷的空气覆盖。
但他那只被她覆盖过的拳头,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不属于自己的、冰凉的触感。
“我叫徐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