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你们干什么!”
一声尖锐急促的呼喊从通道口炸开,硬生生钉住了他的动作。
顾沉舟回头。光线昏暗的通道口,霎时被七八个身影堵得严严实实。
为首的是社区里颇有威望的刘大妈,她一头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此刻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们,脸上涨得通红,情绪激动。
她身后跟着几位年纪相仿的老人,个个面带不满和警惕,将本就不宽的出口围得水泄不通。
“谁让你们撬门的?!这是老辈人留下的东西,是社区的物件!撬坏了谁赔?你们警察就能随便破坏公物了?!”
刘大妈嗓门洪亮,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赵峰放下液压钳,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和:“刘大妈,我们是在执行公务。张建军大爷可能就在里面,我们现在怀疑他有危险,必须立刻进去查看。”
“危险?有什么危险!”旁边一个干瘦的老头立刻呛声,“老张头说不定就是心里不痛快,自己找个地方清静两天!”
“你们这么兴师动众,又撬地又破门的,万一他就在里面,被你们这阵仗吓出个好歹,谁负责?”
“就是!再等等怎么了?”
“这水塔多少年没用了,里面指不定多危险,你们进去出事怎么办?”
“不能撬!说什么也不能撬!”
老人们七嘴八舌,情绪越发激动,根本不给赵峰解释的机会。
有人甚至掏出了手机,镜头对准他们,大声嚷嚷着:“拍下来!都拍下来!告他们乱执法!”
场面瞬间僵持不下。技术队员拿着工具,进退两难。赵峰急得额头冒汗,道理根本讲不通,这些老人认准了要护着这扇门。
顾沉舟没参与争辩。他的目光像探照灯,快速扫过堵在门口的每一张脸。焦虑、担忧、从众、还有被煽动起来的盲目捍卫。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刘大妈脸上,她叫得最凶,眼神却不像其他人那样纯粹,那里面除了所谓的“义愤”,还掺杂着一丝极力掩饰的慌乱和心虚。
这不正常。
普通的维护公物,不该是这种反应。
他的视线越过刘大妈,看到她身后躲躲闪闪的一个半大孩子——是刘大妈的孙子小涛,正上初中,此刻缩在人群后面,眼神躲闪,不敢看警察。
他时不时偷偷拽一下他奶奶的衣角,似乎想说什么,又被刘大妈用眼神狠狠瞪了回去。
顾沉舟心念电转,绕过争执的中心,几步走到通道口,没看那些群情激奋的老人,直接朝那男孩招了招手,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小涛,你过来一下。问你点事。”
刘大妈立刻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把将孙子拽到身后,厉声道:“你找我孙子干嘛?他还是个孩子!有什么冲我来!”
“就问句话,关于张爷爷的。”顾沉舟目光沉静地看着小涛,“你不想张爷爷平安回来吗?”
小涛被他奶奶护着,眼神挣扎,看看顾沉舟,又看看自己奶奶凶巴巴的脸,嘴唇嗫嚅着。
“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别想吓唬他!”刘大妈声音更尖利了。
顾沉舟不再理会她,只是看着小涛,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清晰:“小涛,警察叔叔现在需要知道真相。”
“张爷爷可能等着我们去救他。任何线索都可能救命。你昨天下午,是不是看到了什么,或者听到了什么?”
小涛被他奶奶死死攥着胳膊,疼得咧了下嘴,又接触到顾沉舟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带着哭腔脱口而出:“……奶奶”
“…奶奶昨天收了王叔叔两千块钱!王叔叔让她今天…今天要是看到警察来水塔这边,就想办法拦着…说千万别让你们进去!”
一句话,像按下了静音键。
刚才还喧闹不堪的通道口,瞬间死寂。
所有老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刘大妈脸上。
刘大妈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张着嘴,那句“你胡说什么”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她眼神慌乱地四处乱瞟,就是不敢看周围那些瞬间变得惊疑、审视的目光。
“刘姐?这…这话是真的?”刚才那个帮腔的干瘦老头难以置信地问,声音都变了调。
“小涛说的王叔叔,是不是王建国?”
“你收钱拦警察?为什么啊刘姐?”
“张老头失踪…跟王建国有关系?你还帮他拦着?”
质疑声此起彼伏,刚才还同仇敌忾的老人们,态度瞬间逆转。
顾沉舟没给她编谎话的机会,趁着她心神大乱,步步紧逼,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刘大妈,王建国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他让你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进水塔,真正的目的是什么?张建军大爷现在到底在哪?!”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下,刘大妈彻底慌了神,支支吾吾,语无伦次:“我…我没…我就是…我就是怕你们把水塔弄坏了…王建国…他…他说…”
“他说什么!”赵峰忍不住吼了一嗓子。
刘大妈吓得一哆嗦,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彻底溃散,带着哭音喊了出来:“他说…他说他就是一时糊涂,把老张的那个宝贝勋章藏水塔里了!”
“他说老张没事,就是生气躲起来了…他让我拦着你们,给他点时间,他好把勋章拿出来悄悄还回去…他说只要东西还了,就没事了…”
“我真不知道他伤了老张啊!我真不知道!他就给了我两千块钱,让我帮这个忙…我糊涂啊我!”
真相大白!
顾沉舟猛地一挥手,再无人阻拦。
赵峰和技术队员立刻上前。
“咔嚓!”
液压钳发力,锁应声而断。
铁门被猛地推开,积年的尘埃扑面而来。
手电光柱刺破塔内浓重的黑暗,快速扫过。
水塔内部空间不大,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尘土味。靠墙堆着一些不知名的废弃杂物。
塔心中央的地面上,空空如也。
没有张建军。
只有一个暗红色的、巴掌大小的锦盒,孤零零地放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异常扎眼。
顾沉舟戴上手套,快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锦盒拿起。
盒子入手微沉。打开。
深色的绒布内衬上,一枚金属勋章静静躺着,在冷白手电光下反射着暗淡的光泽。
这正是张建军视若生命的那枚二等功勋章。
顾沉舟仔细检查锦盒外部。
在盒盖的搭扣附近,清晰地印着几枚新鲜的指纹。
而在盒盖边缘,几点已经变成暗褐色的、细微的喷溅状血迹,赫然入目!
“刘晓!”顾沉舟沉声喊道。
一直守在门口待命的刘晓立刻提着勘查箱进来,蹲下身,接过锦盒,用棉签小心提取了血迹样本,又对着光线仔细观察片刻。
“血迹新鲜,形态呈喷溅状,量很少。”
刘晓语气专业而冷静,快速做出初步判断,“符合猛烈撞击或挣扎时,表皮毛细血管破裂形成的飞溅。”
“应该只是皮外伤,远未达到危及生命的程度。”
她顿了顿,补充道:“具体是不是张建军的,需要回去做DNA比对。但结合目前情况,可能性极高。”
顾沉舟站起身,目光再次扫过空荡荡的水塔内部。
勋章在这里,盒上有老人的血迹和指纹,证明他确实接触过这个盒子,并且可能是在非自愿的情况下,经历了某种程度的冲突。
但人呢?
王建国把勋章藏在这里,并费尽心机找人阻拦警方搜查,绝不仅仅是为了“藏勋章”这么简单。
他是在拖延时间。
拖延时间为了什么?
处理痕迹?还是……转移更重要的东西?
比如,张建军本人。
顾沉舟握紧手中的锦盒,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
他转身,面向塔外,脸色冷峻。
“通知邢队,立即申请对王建国实施逮捕!”
“重点审讯张建军的下落!”
“活要见人,死……”
他顿了一下,声音斩钉截铁:
“……必须见尸!”
一个七十二岁的老人,即便只是轻伤,如果被非法拘禁在某个缺乏照料的恶劣环境里,三天,也足以产生极其严重的后果。
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顾沉舟握紧手中的锦盒,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传来冰冷的触感。
他转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此刻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的刘大妈。
社区的其他老人早已用鄙夷和愤怒的目光将她孤立。她之前那点所谓的“威望”在真相面前荡然无存。
“刘大妈,”顾沉舟走到她面前,每个字都像锤子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王建国还跟你说了什么?一句都不许漏!比如,他把张大爷带去哪里了?!”
刘大妈浑身一哆嗦,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彻底没了主意,哭嚎着:“我错了…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他伤了老张啊…他就说藏个东西…让我拦着你们…”
“说重点!”赵峰在一旁着急喝道。
刘大妈被吓得一噎,努力回忆着,断断续续地交代:“他…他好像…好像是说了句…说‘张大爷不听话,脾气犟,得让他在外面待几天,冷静冷静’…”
“还说…‘等我把这边的事处理完,再找个由头送他回来’…”
顾沉舟眼神一凛:“处理什么事?”
“没…没说…”刘大妈慌忙摇头,“他就说…说‘那地方只有我知道,偏得很,警察找不到,让他自个儿想想清楚’…”
只有他知道的地方?警察找不到?
顾沉舟大脑飞速运转,所有关于王建国的信息碎片瞬间碰撞重组——他曾在纺织厂工作,对这片区域极其熟悉!
老城区,废弃厂房,周边环境…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纺织厂后山的方向。那里树木葱郁,地势起伏,藏着不少年代久远的废弃设施。
一个地名瞬间跳入他的脑海——废弃防空洞!
那是上世纪备战备荒时期挖掘的工事,内部结构复杂,四通八达,入口隐蔽。
后来废弃多年,早被大多数人遗忘,只有本地的一些老住户还有印象。那里确实足够偏僻,轻易不会有人去。
王建国作为土生土长、又在此工作过的老住户,知道并且利用那个地方,合情合理!
“纺织厂后山的废弃防空洞!”顾沉舟猛地抬头,对赵峰和技术队员道,“他最可能把老人藏在那里!”
赵峰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拿出手机:“我马上通知邢队,请求增援,搜索后山防空洞!”
电话接通,赵峰语速极快地向邢建伟汇报了最新发现和推断。
邢建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立刻做出决断:“干得好!我马上调人过去!”
“通知附近派出所,先派人把后山所有已知的出口给我看起来!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我亲自带人过来!”
命令迅速下达,警方的机器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顾沉舟将装有勋章的锦盒交给技术队员妥善保管,然后看向刘晓:“血迹样本立刻送回局里,做最快速度的DNA比对。”
“我跟你一起去医院,调取张建军最近的体检记录或者病历,看有没有存档的血液或DNA样本可供比对。”
“明白!”刘晓点头。
两人快步走出废弃厂房,拉响警笛,朝着市人民医院疾驰而去。
车上,顾沉舟联系了和平里社区工作人员,让他们帮忙寻找张建军的医保卡或近期就医记录。
很快,社区反馈回来:张建军两个月前曾在市人民医院做过一次全面的老年人体检,医院肯定留有记录和样本。
赶到医院,亮明证件,院方高度重视。
医务科主任亲自协调,很快调出了张建军两个月前的体检档案。
档案显示,当时确实留存了血液样本,用于常规生化检查。按照医院规定,此类样本通常会在低温保存一段时间。
检验科立刻派人去查库存。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顾沉舟站在医院的走廊上,窗外天色渐暗,城市华灯初上。
他的脸色在荧光灯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沉静,看不出太多情绪。
刘晓在一旁低声说:“只要样本还在,比对结果很快就能出来。”
几分钟后,检验科的工作人员快步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型低温运输盒:“找到了!张建军的血液样本还在!”
“立刻进行DNA比对!”刘晓接过运输盒,和医院法医鉴定中心的工作人员一起,快步走向实验室。
顾沉舟没有跟进去,他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高强度的推理和奔波,加上模拟器的消耗,让他感到一丝疲惫。
但他不能停。
老人还下落不明,多耽搁一分钟,就多一分危险。
大约半小时后,实验室的门开了。
刘晓走出来,脸上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她将一份初步检测报告递给顾沉舟。
“比对结果出来了。锦盒上的血迹,与张建军体检存档血液样本的DNA分型完全一致!”
她看着顾沉舟,语气肯定地补充道:“而且根据血迹形态和量分析,可以确认只是轻微的表皮损伤,大概率是抓挠或碰撞造成,绝对不足以构成致命伤害。”
“张大爷很可能还活着!”
这个消息像一针强心剂,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顾沉舟深吸一口气,接过报告,眼神锐利起来。
活着就好。
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有办法找到!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邢建伟的电话。
“邢队,血迹DNA比对结果确认,是张建军的!只是轻微划伤,人大概率活着!”
电话那头传来邢建伟明显松了口气的声音,背景音是嘈杂的脚步声和无线电的嘶啦声:“好!太好了!”
“我们的人已经到位,正在对后山防空洞展开拉网式搜索!你们立刻过来汇合!”
“是!”
顾沉舟挂断电话,看向刘晓。
“走,去后山!”
警车再次呼啸着驶入夜幕,目标——纺织厂后山废弃防空洞。
希望,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