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后山在黑夜里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轮廓,比城区低几度的气温让空气带着一股黏腻的湿冷。
几辆警车悄无声息地停在山脚下,车灯熄灭,红蓝警灯也早在半路就关了。
邢建伟带来的增援警力迅速下车集合,算上顾沉舟、赵峰和两名技术队员,一共十二人。
“入口在前面,”邢建伟压低声音,手里的强光手电指向一条几乎被荒草吞没的小径,“辖区派出所的同事已经摸过去了,确认入口处有新鲜脚印,符合王建国的鞋码。”
“里面情况不明,都打起精神,保持安静,注意听指令。”
队伍呈战术队形散开,沿着那条被踩塌的杂草小路快速向山上移动。
脚下是松软的腐殖土和碎石,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小路尽头,一面长满藤蔓和苔藓的山壁出现在众人眼前。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藤蔓后面那道狭窄的裂缝。
两名先到的派出所民警正守在洞口两侧,看到邢建伟,打了个手势,示意没有异常。
顾沉舟蹲下身,手电光聚焦在洞口地面。几枚清晰的鞋印陷在湿泥里,鞋底花纹与王建国那双劳保鞋完全一致。
旁边,散落着几块被踩进泥里的塑料包装纸。
刘晓戴上手套,小心地将包装纸捡起,放入证物袋。她借着光看了一眼:“酥性饼干,老年低糖型。和张建军家厨房里剩下的那盒是同一个牌子。”
她拿出便携指纹扫描仪,在包装纸内壁快速扫了一下,屏幕立刻显示出数枚清晰的指纹纹线。
“初步比对,与张建军家门把手上提取到的指纹特征吻合。是他的。”
赵峰凑过来看,低声道:“还给他吃了东西?王建国到底想干嘛?”
“暂时控制,没想立刻下死手。”顾沉舟站起身,目光投向黑黢黢的洞口,“或者,他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处理。”
邢建伟打了个手势,两名带着微冲的特警队员率先侧身钻入洞口,枪口下的战术手电光柱瞬间刺破内部的黑暗。
其余人紧随其后。
防空洞内阴冷潮湿,一股浓重的土腥味和霉菌味扑面而来。脚下是坑洼不平的泥地,积着浅水,每走一步都发出“啪嗒”的轻响。
洞顶不断有冷凝水渗下,“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被无限放大,敲得人心头发紧。
强光手电的光柱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照亮了粗糙的水泥墙壁和头顶纵横交错的、锈蚀严重的通风管道。
通道并不宽敞,仅容两人勉强并行。走了不到十米,前方就出现了一个“Y”字形岔口。
“邢队,怎么走?”领头特警停下脚步,低声询问。
两条岔路看起来一模一样,深不见底,散发着同样的阴冷气息。
邢建伟看向顾沉舟和赵峰。
顾沉舟没有说话,手电光仔细扫过两条岔路口的地面。泥泞程度差不多,难以分辨足迹。
他走到岔口中间的墙壁前,光柱一寸寸掠过斑驳的墙皮。忽然,他的动作停住了。
左侧通道入口的墙壁上,距离地面约一米的高度,有几道极其新鲜的刻痕!
像是用尖锐的石块仓促划出来的,痕迹很深,指向左侧通道深处。
“看这里。”顾沉舟低声道。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这痕迹……是新的。”赵峰用手指比了一下刻痕的深度和方向,“像是刚划上去没多久。”
顾沉舟蹲下身,手电光照向左侧通道的地面。这次看得更清楚了,泥地上除了脚印,还有一道模糊但持续的拖拽痕迹,一直延伸向黑暗深处。
“是张大爷!”赵峰语气肯定起来,带着一丝兴奋,“他当过兵,肯定知道留记号!这划痕是他留给我们的!”
“不止。”顾沉舟的光柱锁定拖拽痕迹旁几个相对完整的脚印,“脚印步幅很大,前掌深后跟浅,是负重快速前行留下的。王建国在拖着他走。”
目标明确。
邢建伟不再犹豫,一挥手:“左路!注意警戒!两人一组,交替前进!”
队伍再次移动,这次速度放缓,更加警惕。手电光不再乱晃,只集中在前进方向和可能藏人的角落。
通道蜿蜒曲折,走出大约三十米,又是一个岔口。这次甚至是个“十”字路口。
不等指令,顾沉舟和赵峰已经分别检查了几个入口的墙壁。
“这边!”赵峰在正前方的通道口发现了同样的新鲜刻痕,这次是三道短促的竖线。
继续前进。
防空洞如同一个地下迷宫,岔路越来越多,有的通往更大的空洞,里面堆放着早已腐烂的木质货箱和生锈的铁架;有的则是死胡同,尽头是坍塌的土石。
但那个留下记号的人,似乎对这里的结构颇为熟悉,选择的路径始终指向更深的区域。
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重,水滴声也更加密集。
顾沉舟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快速构建着这条路径的模型。方向、坡度、岔口选择……这不像是一个被拖着走的昏迷者能留下的随机路线。
更像是一种有意识的引导。
张建军老人,很可能在被动移动的过程中,保持着清醒,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观察并记忆了路线。
又一個拐角。
走在最前面的特警队员突然猛地停下脚步,举拳示意!
所有人瞬间蹲下,熄灭了大部分手电,只留两束微弱的光源指向前方。
无线电耳麦里传来领头特警压得极低的声音:“前方约二十米,右侧有个凹陷,好像有个人影靠着墙坐着。一动不动。”
黑暗中,所有呼吸都屏住了。
大约二十米外,通道右侧确实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凹陷处,像个小型的洞中洞。
一个人影蜷缩在那里,背靠着冰冷的石壁,脑袋耷拉着,看不清面容。身上穿着深色的衣服,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
在他脚边,放着一个军绿色的铝制水壶,壶身有些磕碰的凹痕,但样式很熟悉——和张建军家餐桌上的那个一模一样。
人影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只是睡着了。
但在这种环境下,长时间的静止意味着更大的危险。
“目标发现。一人,静止状态。”顾沉舟对着麦克风低语,声音冷静,“赵峰,刘晓,跟我上前确认。其他人原地警戒,掩护。”
“明白。”
邢建伟打了个手势,两名特警队员的枪口稳稳指向那个凹陷处,封堵住可能存在的其他方向。
顾沉舟、赵峰、刘晓三人猫着腰,借助洞内零星岩石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前摸去。
越靠近,那股混合着尘土、汗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就越明显。
距离缩短到十米。
五米。
三米。
顾沉舟停下脚步,举起手电,猛地打开!
雪亮的光柱瞬间将那个角落照得毫发毕现!
靠坐在那里的人猛地被强光刺激,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手臂遮挡光线,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沙哑虚弱的呻 吟。
是个活人!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蓝色工装外套,里面是件深色毛衣,下身是条沾满泥污的裤子,其中一条裤管空荡荡的。
他的脸上沾满污垢,嘴唇干裂爆皮,眼眶深陷,但那双透过指缝望过来的眼睛,虽然浑浊疲惫,却带着清晰的惊惧和警惕。
正是失踪了三天的张建军!
“张大爷!我们是警察!”赵峰立刻大声表明身份,同时放缓脚步,“您别怕!我们是来救您的!”
张建军老人似乎听懂了“警察”两个字,遮挡光线的手臂慢慢放下,怔怔地看着逐渐靠近的三人,尤其是他们身上的警服和警徽。
那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的虚脱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
“先别说话!”刘晓快步上前,第一时间检查老人的生命体征。
她翻开老人的眼皮查看瞳孔,又触摸他颈侧的动脉,语气快速而专业:“意识清醒,瞳孔对光反射存在,脉搏微弱急促,有脱水迹象!需要立即补充水分和保暖!”
她拧开那个军绿水壶的盖子,凑近鼻尖闻了闻,又倒出一点点在手套上看了看:“是干净的清水。”
她小心地将壶口凑到老人嘴边,缓缓喂了他几小口水。
清水滋润了干渴的喉咙,张建军贪婪地吞咽着,几次都被呛到咳嗽,但眼神明显亮了一些。
顾沉舟的目光则快速扫过这个小小的凹陷。地面相对干燥,铺着一些干草和一个破旧的麻袋,显然是临时铺就的。
角落里扔着几个空的饼干包装袋,和洞口发现的是同一种。
没有发现王建国的踪迹。
“张大爷,”顾沉舟蹲下身,声音尽量放缓,但语速不减,“王建国呢?他把您丢在这里了?”
听到“王建国”三个字,老人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瞬间涌起愤怒和恐惧交织的情绪。
他用力地点点头,枯瘦的手指抓住顾沉舟的胳膊,抖得厉害,喉咙里发出急切而含混的音节。
“别急,慢慢说,您慢慢说。”赵峰在一旁安抚。
老人喘了几口气,努力聚集起力气,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他……把我扔在这……说……说让我想想……想想清楚……”
“多久前走的?”顾沉舟问。
张建军努力回忆着,颤抖地伸出三根手指,又觉得不对,改成两根:“……两……两顿……饭……前……”
根据老人混乱的时间描述,结合其身体状况判断,王建国离开至少超过十个小时。
“他往哪个方向走了?”顾沉舟追问。
张建军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但又很快划过一道弧线,指向另一条他们没有探索过的岔路,语气带着不确定:“……好像……那边……他……他路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