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人没有丝毫反应。
只有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脉搏,还在顽强地跳动着。
直升机的轰鸣声撕裂了夜空。
担架,氧气面罩,除颤仪。
一切都像是一场快进的默片。
金陵最好的私立医院,顶层手术室。
红灯亮起的那一刻,贺晟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落。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满手是血。
全是温颂的血。
他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手抖得连抽了三次都没抽出来。
最后,他把烟盒狠狠砸在地上,一脚踩烂。
“该死!”
他一拳砸在墙上,指骨瞬间破皮流血,但他感觉不到疼。
比起心里的恐惧,这点疼算个屁。
“主理人。”
蔷薇踩着高跟鞋快步走来,平日里总是精致干练的脸上,此刻也难掩疲惫,“现场清理干净了,深蓝已经被回收,警方那边我也打点好了,对外宣称是黑 帮火拼。”
贺晟安没说话,只是盯着手术室的灯。
“还有……”蔷薇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上面来电话了。”
贺晟安的眼神动了动,终于有了焦距。
他抬起头,那双桃花眼里早已没了平日的轻挑,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冷。
“他说什么。”
“说……”蔷薇深吸一口气,声音压低,“动用蜂巢最高级别权限,在公海制造爆炸恐慌,还私自调动武装力量介入私人恩怨,坏了规矩。”
“让你处理完这边的事,立刻回去。”
“领罚。”
这两个字一出,走廊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蜂巢是贺家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也是最见不得光的存在。
贺晟安作为这一代的掌权者,为了一个女人,几乎把整个蜂巢都暴露在了阳光下。
这是大忌,是要剥皮抽筋的大罪。
贺晟安听完,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带着几分讥诮和无所谓。
“知道了。”
他站直身体,理了理满是血污的衣领,恢复了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告诉上面,我会去。”
“主理人!”蔷薇急了,“你现在的状态回去,会没命的!上面这次是真的动了怒,刑堂的那位都请出来了!”
“那又怎样?”
贺晟安转过头,透过手术室门上的玻璃窗,深深地看了一眼里面忙碌的身影。
只要她能活下来。
别说是领罚,就是要他这条命,他也给。
“蔷薇。”
“在。”
“守着她。”贺晟安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如果她醒了,别告诉她我去哪了。”
“就说……我去给她买糖炒栗子了。”
蔷薇眼眶一红,低下头:“是。”
手术室的灯灭了。
主刀医生推门出来,摘下口罩,长舒一口气:“子弹偏了两厘米,没伤到心脏,抢救回来了。”
贺晟安紧绷的肩膀,终于垮了下来。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电梯,背影决绝,像是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战士。
基地建在占地百亩的园林式建筑,平日里看着古朴典雅,此刻在夜色中却像是一座阴森的牢笼。
屋内,烛火通明。
一个异国男人,居高临下地注视着跪在蒲团上的男人。
贺晟安跪得笔直。
他已经跪了三个小时。
背上的伤口崩裂,鲜血渗出纱布,染红了黑色的衬衫,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知错了吗?”
“我不知。”
贺晟安抬起头,直视着男人,语气平淡,“马克西姆威胁到了金陵的安全,我作为蜂巢主理人人,出手清理门户,何错之有?”
“清理门户?”
男人冷笑一声,猛地将手里的核桃砸在地上,“你是为了组织,还是为了那个姓温的女人?!”
“为了谁,重要吗?”贺晟安反问,“结果是深蓝被回收,危机解除。”
“混账!”
男人猛地一拍桌子,“你是蜂巢的主理人!你的命是组织的!为了一个女人,你把整个组织置于险地,甚至不惜以身犯险去玩什么俄罗斯轮盘!你这是在拿整个组织做赌注!”
“那是我的命。”贺晟安淡淡道,“我想怎么赌,是我的事。”
“好,好一个你的命。”
男人气极反笑,他挥了挥手,“既然你这么硬气,那就按家法处置。”
“卸任蜂巢主理人一职,受雷霆三十鞭。”
“打完之后,滚去组织,不得再回。”
站在两侧的黑衣刑堂弟子,闻言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雷霆鞭。
那是用特制的牛皮绞着钢丝制成的鞭子,一鞭下去,皮开肉绽。
普通人挨上十鞭就要丢半条命。
三十鞭,这是要废了他。
而且一旦受后被逐出组织,将不会得到组织庇护,仇家若是寻仇……
“贺,你认错吧!”旁边的一个男子忍不住开口求情,“先生正在气头上,您服个软……”
“不必。”
贺晟安打断了年轻男子的话。
他伸手解开衬衫的扣子,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更衣室里换装。
染血的衬衫滑落,露出精壮的上身,以及背后那道还没愈合的刀伤。
新伤叠旧伤,触目惊心。
“动手吧。”
他双手撑在膝盖上,背脊挺得像一杆枪,眼神桀骜不驯,“打完了,我好去赶飞机。”
刑堂执事握着鞭子的手都在抖。
“没吃饭吗?”贺晟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要不要我教你?”
执事一咬牙,扬起鞭子。
“啪!”
一声脆响,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
一道血痕瞬间在贺晟安的背上炸开,皮肉翻卷。
贺晟安的身体猛地颤了一下,但他咬紧了牙关,一声没吭。
“啪!”
第二鞭。
“啪!”
第三鞭。
每一鞭都像是打在众人的心上。
只有异国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
汗水混着血水,顺着贺晟安的背脊流下,汇聚在地上,形成一滩刺眼的红。
但他始终没有倒下。
他脑海里全是温颂的样子。
她开枪时的决绝,她挡在他面前时的勇敢,她躺在血泊里时的苍白。
这点疼算什么。
比起失去她,这点疼真的不算什么。
只要能护住她,只要能让她远离这些是非漩涡,这三十鞭,他受得值。
“二十八……”
“二十九……”
“三十!”
最后一鞭落下,贺晟安终于支撑不住,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但他很快又用手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
他的背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但他还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