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水庆的吉普车停在江源家楼下门口,邻居刘婶正和李美娟提着菜篮子准备去买菜,看见江源,停了下来。
“哎呀,这小江现在越来越出息了,下班都有吉普车送了。”刘婶笑眯眯的看着江源,打招呼道。
“刘婶,我回来是有公事要出趟差,着急走。”江源下车解释道。
李美娟听见江源要出差,上前一步问道:“你要上哪呀?咋不和家里提前说一声呢?”
“妈,我爸之前不也是说走就走嘛。”江源苦笑了一下。
李美娟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刘婶,语气有些抱歉的说道:“他刘婶,那我就先不和你去了,孩子要出趟门,我给他收拾收拾。”
刘婶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哎呀江源他妈,你就赶紧去吧,这不还有我嘛?”
“哎呀那谢谢他刘婶了。”李美娟将菜篮子递过去,拉着江源就往家里走。
那个年代左邻右舍走动还是比较多的,毕竟大家都住在一起,有事也有个照应。
简单收拾了一下后,江源拎着一个背包坐上了刘水庆的吉普车。
吉普车驶出小区,卷起一阵尘土。
八月的尾巴,暑气未消,江源摇下车窗,热风呼呼往里灌。
刘水庆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放在嘴上,嘴里含糊不清的抱怨道:“他娘的李建军,属貔貅的,光进不出!”
“老子下次再来平江,非得把他那两瓶珍藏的茅台给他喝光了。”
江源坐在副驾笑了笑,也没接这话茬,目光扫过外面飞速后退的农田和低矮房舍,心思还在刚才的案子上。
“刘队,按说这案子,事发时如果能及时组织排查,以烧烤摊那相对固定的环境,找到目击者确认凶手身份应该不难。”
“怎么还拖了快两个星期。”
刘水庆闻言,有些无奈的捋了捋头上本就稀疏的头发,几根顽强坚守的发丝在风中凌乱着。
“唉,甭提了!你是不知道,就案发那几天,我们固原县赶上了几十年不遇的连天暴雨,县里下了死命令,所有能抽调的力量,全扔到防汛上去了。”
“当时接到报案,说是烧烤摊打起来了还见了血,派出所先处理的,当时就一个民警带着联防队员过去了。”
“过去一看,被打的那个人脸上都是血,只能先送医院,剩下的人附近找了找也没找到。”
“听说那小子撂下酒瓶子就跑没影了,你当时不在不知道情况,当时县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转移的群众和抢险的队伍,等我们人回来,哪还找得到人。”
说到这里,刘水庆的语气中多了几分疲惫:“没办法,防汛是天大的事儿,关系着全县几十万人口的生命财产啊。”
“一个故意伤害的案子,和这个比起来,优先级就得往后稍稍,一来二去,等防汛差不多了,再想摸排,就麻烦了。”
江源默默点头,他理解刘水庆的难处,1999年警力下沉还是一个遥远的概念,遇到防汛抢险这类重大公共任务,被成建制抽调是常有的事儿。
警力一旦捉襟见肘,很多非命案的刑事案件就很容易被耽搁,被积压。
“小江,一会儿到了我们那儿,你打算从哪开始入手?需要什么配合就和我说,我全力支持。”
江源其实早有腹案,他直接说道:“刘队,我想先看看凶手留下的指纹,既然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没有照片,那就只能从最笨的方法捞档案入手。”
在这个还没有内网的年代,警方排查指纹只能先从底卡档案库开始排查。
一般县局档案室都会存有指纹底卡,每个被处理过的人,都会留下这么一张卡片。
案发后,如果在现场提取到指纹,就得靠人工拿着这枚指纹去档案库里一张卡片一张卡片的比对,也就是俗称的“捞档案”。
这活儿比较枯燥,也挺费眼,极度考验一个人的耐心和运气,是大海捞针的真实写照。
刘水庆摇了摇头:“也只能先这么办了,不过我们档案室的老底子也算齐全,要是这下还捞不出来...”
他咂咂嘴:“那我也没辙了,只能把指纹发协查通报,看看兄弟单位有没有比中的了。”
两人一路聊着案子,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前方很快出现了“固原县欢迎您”的牌子。
刘水庆熟稔打着方向盘,拐进县城主干道:“小江,你先住我们县局招待所的标准间,条件一般,但还算干净。”
“你这段时间就先住那儿,指纹的事儿,你也别有太大压力。”
江源却摇了摇头:“刘队,谢谢你的好意了,不过我们还是直接去县局吧,我也不累,想早一点开始比对,也许就能早一点发现线索。”
刘水庆本就是心急火燎的性子,一听江源主动要求加班,正中他的下怀,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这多不好意思,你刚来连口水都没喝...”
“没事儿,我带了。”江源拍了拍随身携带的保温杯。
这是他前一世的习惯,毕竟前世作为指纹专家的他全国各地跑,这种路途上的奔波,他早已习惯。
“行,那就辛苦你了!”刘水庆不再推辞,方向盘一打,直接开进了固原县公 安局楼下。
停好车,刘水庆领着江源直奔技术科的痕检办公室,办公室不大,里面有两个看上去三四十岁的民警正伏在桌上写材料。
“郑军,刘强!”刘水庆喊了一嗓子。
两人闻声抬头,看见刘水庆背后的江源,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兄弟单位的江源,这次过来是帮我们处理故意伤害的案子。”刘水庆指了指江源。
郑军和刘强对视一眼,心想这也太年轻了,看上去比警校刚毕业的学员也大不了多少。
“这是郑军和刘强,也算是我们县局的痕检骨干。”刘水庆指了指两人,介绍道。
“江源同志,你好你好。”郑军连忙起身,刘强也跟着站起来,在身后好奇的打量着江源。
“郑哥,刘哥,叫我小江就行。”江源态度很谦逊。
“哎,好,小江同志,这就是那枚指纹,从酒瓶瓶颈上提取的,还算清晰。”郑军从抽屉抽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
他说着,就准备把照片放到桌角的比对仪下面。
“郑哥,先不急着用比对仪。”江源出声制止。
郑军动作一顿,有些疑惑:“那你用啥?”
“有显微镜吗?”江源问道。
“显微镜?”郑军和刘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茫然。
郑军挠挠头:“如果你要高倍的那种我们痕检这边暂时没有,法医那边好像有一台,不知道是不是你要的那种。”
刘水庆站在一旁催促道:“赶快去找人给小江找来。”
江源也点点头:“麻烦郑哥了。”
郑军出去了,刘水庆在一旁看着,心里案子叹了一口气,像固原县这种小地方,痕检技术人员大多数都不是科班出身。
大多数都是半路出家,参加过几期培训班就顶上岗了,郑军和刘强还算其中比较认真负责的,但两人技术和基础就摆在那里,能把粉刷明白就不错了。
遇到稍微复杂点的指纹,比如有变形,有重叠的,往往就束手无策了。
当然,也有极少数人,像江源这种靠着自学和一股子钻劲,硬生生磨练出一身本事,但这毕竟是凤毛麟角。
更多人还是像郑军、刘强这样的普通民警,最终成为一名默默无闻的螺丝钉,在自己岗位上尽职尽责一辈子,谈不上多大功劳,但也不可或缺。
不一会儿,郑军和刘强抱着一个木盒子过来了,后面还跟着一个好奇的法医助理。
“小将同志,你看看,这个行不行?”两人小心翼翼将木盒子放在桌子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一台双目光学体视显微镜,保养的还算不错。
“可以,谢谢了。”江源上前,熟练的检查了一下显微镜。
他调整好目镜间距,用镊子轻轻夹起载有指纹的衬纸,将其放在了显微镜的载物台上。
他俯下身,凑近目镜,开始缓缓调节焦距。
办公室安静了下来,郑军和刘强忍不住凑近走了几步,两人抻着脖子,像第一次上微机课的学生。
既对这台平时很少用到的精密仪器感到好奇,又对即将揭示的“奥秘”带着几分畏难情绪。
显微镜的灯光下,那枚原本只有模糊纹路的指纹瞬间被放大,呈现出沟壑纵横的微观世界。
江源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