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三年国庆节,固原县大街上弥漫着一股不同于往日的热闹气氛。
街面上人 流如织,穿着新衣服的小孩举着糖葫芦疯跑,叫卖声、谈笑声、自行车铃声响成一片。
张志强和刘文东两人,就晃荡在这片热闹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两人都穿着印刷厂的蓝色工装,眼神里是无所事事的空洞和被生活磋磨出来的戾气。
街上越红火,他俩心里就越是不得劲,两人兜比脸还干净,看什么都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热闹是别人的,他们只有一肚子邪火没处发。
“草他妈的,真倒霉!”张志强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昨天打那个孙子,屁大点事儿还报警了,警察把老子拷在暖气片上一晚上,还赔了一百块钱。”
他揉了揉手腕,仿佛那冰冷坚硬的触感还在。
刘文东没接话,他比张志强瘦削些,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看人总习惯眯着眼。
此刻他正眯着眼睛扫过街上洋溢着笑容的行人,最终落在了一对刚从百货大楼走出的男女身上。
那男的约摸着三十七八,腆着个啤酒肚,腋下夹了一个皮包,手腕上黄澄澄的表格外扎眼。
他旁边跟着个小姑娘,打扮的花枝招展,亲昵的挽着男人胳膊,男人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轻松塞进旁边一辆车的后备箱。
“强子,看见没?”刘文东用下巴点了点那个方向。
“咱俩在这个县里,大大小小打了多少架?有用吗?屁用都没有!打完除了蹲号子,赔钱,还落下了啥,有人怕咱们吗?”
张志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下意识从兜里摸出个烟屁股,点上后狠狠吸了一口:“东哥,你啥意思?”
“啥意思?这世道我算看明白了,光狠没用,你得有钱!你看那老梆子,凭啥带着个漂亮妞吃香喝辣?凭的就是他兜里那几个钱。”刘文东嗤笑一声。
“咱俩要是也有钱,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麻将馆想泡就泡,录像厅想进就进,看谁不顺眼,用钱都能砸死他。”
张志强闷头抽烟,烟雾缭绕中,眼神也开始变得狰狞:“东哥,你说的对...我发现只有狠人才能立得住,咱俩就是对自己不够狠!”
这话像是戳中了刘文东的某个点,他猛地转过头,眼神里带着些疯狂:“强子,你想不想也变成他?”
张志强被刘文东眼里的光吓了一跳,烟屁股差点烫到手:“东哥...你的意思是...”
“择日不如撞日,他俩让咱俩看见,说不定都是天意。”
“你家不是离这儿不远吗?你去拿上家伙儿事,咱俩干 他一票!”
恐惧和兴奋的战栗从张志强尾椎骨窜上来,他几乎是本能的点了点头,把烟屁股扔地上,转身就钻进了旁边的小胡同。
刘文东看着他消失的背影,快步走到街边树下,那里停着他的摩托车,这车是他从南边弄来的水车,也就是走私车,是他最值钱的家当。
他踹了一脚启动杆,发动机立刻发出沉闷的咆哮,在这片祥和的节日氛围里,像一头不安分的野兽。
没过几分钟,张志强就回来了,怀里鼓鼓囊囊的,眼神里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凶光。
“走!”刘文东一片头,张志强熟练的跨上了后座。
那辆汽车已经启动,缓缓汇入车流,刘文东骑着摩托,不远不近的跟着,节日里的车流比平时多,所以车开的不算快,一路出了县城,朝着郊外的老国道方向开去。
刘文东一路上都在盘算着在哪动手,国道边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倒是个好地方,但对方不停车也没法动手。
谁知那辆车开着开着竟然在一片荒凉的玉米地缓缓停了下来。
刘文东心头一跳,赶紧也在几十米外的地方捏了刹车。
远远看去,那辆汽车的车窗紧闭,但车身却有节奏的轻微晃动起来,车路一男一女显然没把郊外当回事,正趁着节日兴致,忙活着自己的好事。
机会!
刘文东和张志强对视一眼,两人眼里皆是兴奋和紧张。
“带上!”刘文东从兜里拿出两副干活用的棉纱线手套,随即两人像潜行的鬣狗,悄无声息的摸到了车旁边。
刘文东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把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车里的男人正沉浸在温柔乡里,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的一哆嗦,惊恐的回过头。
迎接他的,是刘文东抡圆了胳膊砸下的锤子!
砰!
一声闷响,像是熟透的西瓜被砸开,温热的液体瞬间溅了旁边年轻女人一脸。
女人愣了一下,便发出了凄厉到变调的尖叫,身体拼命往后座缩去。
“强子,快!别让她出声!”刘文东低吼道。
张志强探身就要去掐女人脖子,女人被吓得魂飞魄散,双腿胡乱猛蹬,一脚正好踹在张志强肚子上,张志强“哎呦”了一声,被踹的后退两步,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他妈真是个废物!”刘文东气的破口大骂,绕过车头,拉开后车门钻进去,对着那个还在尖叫的女人面部猛地补了两锤。
女人的叫声戛然而止。
世界瞬间安静了,只剩下了风吹过玉米叶的沙沙声,和两个男人粗 重的喘息声。
张志强爬起身来,摘掉手套在女人的鼻子下试了试。
“东哥...没气儿了...”他声音有些发颤。
刘文东喘着粗气,踹了他一脚:“还他妈愣着干嘛?咱俩来干啥的!拿东西啊!”
两人像是被打开了某个开关,疯狂搜刮着车里的东西,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翻了出来。
彻底扫荡干净,刘文东把几块手表和一沓子现金扔给了张志强。
“咱俩得跑,不能待下去了,警察随时都会来!”刘文东看着车内两具尸体。
张志强手里还攥着钞票,瞬间慌了神:“东哥,我不能跑啊...我妈还在固原呢,我跑了她咋办!”
他说完,扑通一下给刘文东跪了下去。
刘文东眼神一厉,用沾着血的锤子指了指张志强:“你他妈回去别瞎说,我可在暗处盯着你呢,你要是管不住嘴,乱说一个字,你,还有你妈,都别想活!”
说完,他不再理会张志强,跨上摩托猛地一拧油门,迅速消失天际线中。
现场只留下了张志强一人,他站在弥漫着血腥味儿的车旁,望着刘文东消失的方向,浑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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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结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铁门被推开,刘水庆一脸轻松的从里面走了出来。
好家伙!一个普通的故意伤害案,顺藤摸瓜,竟然扯出一桩沉寂了六年的抢劫杀人命案。
这简直就像煮熟的鸭子喂进嘴里,要是破案都像这么轻松,他刘水庆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他咂咂嘴,回味着刚才张志强涕泪横流交代作案经过的样子,心里那叫一个舒坦。
这案子一破,年底评优评先,固原县局刑侦大队算是露了大脸了。
再回头看跟在后面出来的江源时,刘水庆的眼神已经变得无比温柔。
“这都九点多了,真是饿了,江源,那啥,一会儿直接跟我回家,我让你嫂子炖点牛肉,尝尝我们固原本地黄牛肉,出了名的!”
郑军正好抱着卷宗从身旁经过,他听见后停下了脚步:“刘队,我刚才一直整理卷宗,也没吃饭呢。”
刘水庆点点头:“嗯,老郑,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