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头一到晚上，街上就没什么人了。

甚至为了保证安全，还会有专门的巡警进行巡夜。

当然，他们主要的任务其实也就是捡人。

东北的冬天有多冷，那是真的能冻死人的，因此巡警们晚上也会在路上看看有没有倒在街上的人，生怕他冻死。

高大宽左右看了看，找了个僻静雪窝子，伸手掏出相框。

一转手，迅速将怀里那两瓶用蓝布包着的茅台塞了进去。

看这画面里面母亲那边收到了东西，他长出一口气。

哎，这就好了。

东西送过去了，他心里也踏实了不少，把相框往怀里一揣，转身溜溜达达回到了兵团招待所那间大通铺房间。

敲了门一进屋，高大宽发现其他人已经简单收拾了一下。

其他仨人各自在通铺上占了位置，铺开了招待所提供的被子。

见他回来，鲁东人白磊立刻热情的招呼道：

“哎呀，高同志回来了？

休息吧赶紧，还得早起去正式报到呢明天。”

这时候，乔德路已经占据了通铺最靠门，也是相对独立的一个边角位置。

当然，说是独立，主要也是因为他用多出来的两床杯子，在身侧象征性地隔了隔。

也算尽量营造出一点私人空间来。

乔德路话也说得十分冠冕堂皇。

“哎呀，我年纪比你们大点，算是老大哥，得照顾同志们。

你们往里面睡吧，暖和。

我睡外边，帮着看看门，看着点大家。”

但是大家对此也没啥异议。

因为东北暖气都是贴着墙装的，靠门的这个位置其实很冷。

你主动愿意挨冻，那谁也不管你。

高大宽憨厚地应了一声，直接走到通铺最里面的暖和位置。

这篇墙上之前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上面脏兮兮的什么都有，但是却因为临近暖气十分暖和。

高大宽脱下棉袄盖在身上，倒头就睡。

这么多天没沾床，躺下的那种放松感堪比打胶。

高大宽一眯眼，不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而乔德路看着他那副没心没肺、倒头就睡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精心布置的“小角落”，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他总觉得高大宽身上有点不对，但是具体哪不对，又说不出来。

这种感觉甚至持续到了第二天一早，众人洗漱完毕时。

天光大亮，一众知青也再次来到了兵团知青报到处。

昨天那位小文书正在门口收拾东西，这刚一见到他们，脸上就立刻露出了热情的笑容，赶紧招呼道：

“几位同志来了！快请进！

朱干事已经在办公室等着你们了，手续都准备好了！”

一行人赶紧跟着文书走进朱干事的办公室。

朱干事今天穿着还是那身军便装，但是眼瞅着整齐了不少。

加上那张一看就有故事的脸，整个人也显得更加干练。

一抬头看到几人，朱干事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来：

“都来了？

好，看来休息的挺好啊啊，这精神头都不错。”

说着，他指了指办公桌前的空地。

“来，咱们一个一个来，把最后的手续办利索。

小江啊，把他们的档案拿过来。”

门口的文书小江应了一声，随后很快就抱过来一摞牛皮纸档案袋，整齐地放在朱干事手边。

朱干事没有立刻打开档案袋，而是先拿起最上面几个，看了看档案袋右上角用红笔标注的编码和简要信息。

这个年代的档案封皮上没有别的信息，只有一个邮政编码证明它是从哪来的。

而当看到其中一份档案上标志着帝都的特定编码时，他眉毛微挑，笑了笑。

“哎呦，这还有一个四九城来的同志呢？

真是不容易啊，从首都来到咱们这北疆。”

乔德路听到点名，隐隐得意的，挺了挺胸。

而朱干事一看他这样就知道了，这就是那个京里过来的。

上面有交代了，这个因为出身，要特别照顾一下。

他伸手放下档案，语气却突然变得郑重起来：

“同志们！

你们既然选择了来这里，站在我面前，想必心里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也肯定知道，你们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多余的话我就不多说了，今天我只强调一件事：

你们这次要去的地方，和我们兵团很多普通连队不一样！

那里肩负的任务，更特殊，也更艰苦。

因此，你们将要受到的考验，会比一般的知青更大、更直接！”

说着，他环顾了众人一圈。

“所以，我现在最后问一次。

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听了这话，心里打怵了，想打退堂鼓了，没关系！

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朱某人绝不笑话，更不会勉强！

要是返回，现在，我还可以安排你们，转到附近条件相对好一些的公社生产队去插队。

虽然也是下乡，但你们不用参加兵团的高强度军事化任务和生产任务，相对自由轻松一些。

有没有人，现在想改变主意的？”

当然，他这话属于是 脱 裤 子放屁。

是，兵团知青是苦是累，可是插队的就容易了？

好歹兵团还能吃饱呢！

眼看没人说话，高大宽赶紧猛地向前跨了一步。

昨晚睡了一个好觉，这功夫他精神倍儿足。

整个人站得笔直，黝黑的脸上满是坚定，一张嘴，声音洪亮的仰头道：

“朱干事！您就放心吧！

我们都是响应号召，自愿报名来的新时代知识青年！

我们心里都有坚定的信仰和抱负！

吃苦受累我们不怕，更不会打退堂鼓！

只要您告诉我们任务是什么，需要我们干什么，俺们就去干什么！

绝对不带含糊的！

俺人笨，但是俺相信，这世上就没有翻不过去的山，趟不过去的河！

只要人敢想敢干，只要有决心，那就没有干不成的事！”

乔德路本来还在旁边看着组织语言呢，一看高大宽出去了，心里却是一咯噔，暗叫不好。

咋又被这傻大个抢了风头呢？

这小子这话虽然糙，但是却格外的正确。

因此脸朱干事看着高大宽是，眼中都露出明显的赞赏来。

他点了点头，张嘴的语气又和缓了许多：

“好啊！这位同志说得是真不错！

建设祖国，开发北大荒，就是要你们年轻人身上这股不服输、敢闯敢拼的劲头！

小同志啊，你叫什么名字？”

高大宽赶紧挺起胸膛，声音洪亮：

“报告朱干事！俺叫高大宽！”

“高大宽？”

朱干事一听这个名字，眼睛骤然一亮，身体都坐直了些。

整个人就是一个肃然起敬。

他重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你就是那个……那天在春都火车站，协助公 安抓住敌特分子的高大宽？”

“轰——”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瞬间哗然起来！

除了陆欣颖之外，包括乔德路在内，其他知青全都震惊地看向高大宽。

这年头抓敌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和抓小偷抓强盗不一样，那是真正的英雄行为！

要发嘉奖令的！

一旁的乔德路更是目瞪口呆，张大了嘴巴，脑子里一片空白。

抓敌特？就他？

这个看起来憨傻土气、连个好床都没睡过、在饭店对服务员低声下气的高大宽？

一瞬间这种强烈的反差，加上自己的嫉妒，登时让他下意识地就把心里想的嘀咕了出来。

“就他？还能抓住敌特？”

而直到话一出口，他才猛然惊醒，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闭上嘴，但已经晚了。

朱干事原本带着笑意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目光如电般射向乔德路，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帝都的人就这个素质？

乔德路顿时吓得脸色一白，嘴唇哆嗦起来。

要想解释吧，又不知从何说起，整个人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但是上面毕竟打过招呼，朱干事也只是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再理会。

反正这个人最后不归自己管。

他一转头，重新将目光转向高大宽。

这一看高大宽，脸上的笑容顿时又回来了。

而且有了乔德路的对比，看着憨厚朴实的高大宽，还更加亲切了呢！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高大宽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高大宽相信这朱干事之前绝对是个厉害角色，就着手劲就力道不小：

“好小子！果然是你！

就昨天晚上，铁路公 安处的王队长亲自拍电报我这儿，把你的事迹详细说了一遍，对你那可是赞不绝口啊！”

越说朱干事越满意。

“他说你觉悟高、警惕性强、勇敢机警，是块好材料！还嘱咐我一定要好好表扬你！”

说着，朱干事走回办公桌，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崭新的、印着红头和大红印章的嘉奖状。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乔德路那句话整的，他还专门展示给大家看了看：

“瞧瞧！嘉奖令都连夜打出来了！

我这边本来想今天办完手续，再正式宣布，封进你档案里的。

没想到，你这就来了。

好啊！高大宽同志，你为我们兵团争了光！

也为你们这批新知青树立了好榜样！

来，同志们，给高同志鼓鼓掌！”

啪啦啪啦……

顿时，屋里的掌声响了起来。

高大宽像是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憨厚地说道：

“朱干事，您可别这么说。

俺就是碰巧遇上了，做了点该做的事，不值一提，真的不值一提。”

“对啊，该做的事，说得好啊！”

朱干事满意地点点头，将嘉奖状小心地放在一边，这玩意一会要封禁档案的。

“你只要有这份心，这份觉悟，比什么都强！”

夸了一溜够，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坐回椅子，又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表情：

“好了，插曲过了。

咱们言归正传，开始正式清点档案，安排具体工作。”

这接下来的流程就快了很多。

朱干事一边核对档案信息，一边简单询问每个人的基本情况、特长和意愿。

很快，他对这七个人有了大致的了解。

至于为啥是七个人，因为乔德路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

他合上最后一本档案封页，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

“好了，同志们情况我都了解了。

这次我准备分配你们去我们农垦兵团二师下属单位的，就是你们八位同志。

而既然你们都表了决心，那很好。”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张简略的兵团下属单位分布图，指着上面两个点。

一个贴着新一连的地方，贴着河。

一个贴着新二连的地方，靠着山。

朱干事开口道：“现在，富锦二分场下面，新一连和新二连都缺人手。

我得先把情况跟你们说明白。

新一连的驻地，靠近场部，交通相对方便，生活环境好一些。

平时主要是从事农田管理和一些后勤保障工作，劳动强度没那么大。

当然，相应的，工资待遇也低一些，只有基本补贴。”

说着，他手指移到另一个点：

“而新二连，位置就偏多了。

这地方在林子边缘，条件艰苦。

今年的任务是开垦新荒地、林木管护，有时还要配合边防巡逻。

这地方工作环境复杂，有风险，劳动强度大。”

但说到这，他却又加重了语气。

“因此，每个月有五块钱的固定野外作业津贴，还有两块钱的伙食补助。

加上基本工资，总收入比新一连高不少。”

说完，他身体往后一靠那破海绵垫子，看着众人：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你们自己考虑，想去哪个连队？

咱们是人民军队，支持自主选择，你们现在就可以决定。”

办公室里再次安静下来。

别看新二连虽然多五块钱，但是能在这地方的，家里一般都不缺那五块钱。

一听这地方危险，顿时谁都不想去。

就在众人沉默权衡之际，高大宽却再次第一个站了出来。

都说枪打出头鸟，可是不出头的都憋死了！

他也没有直接说选哪个，而是挠了挠头，依旧憨憨地问道：

“那朱干事，俺想问一下，新二连环境差，那具体差在哪啊？

还有，您刚才说配合边防巡逻，那需要配枪吗，我们能拿到枪吗？”

朱干事被他这问题问得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嗬！像你这么问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怎么着，你小子喜欢枪？”

高大宽嘿嘿一笑，眼睛亮了起来，用力点头：

“喜欢！从小就喜欢！

俺爹他从小就教育俺，好男儿要握紧钢枪，保家卫国！

所以俺一直就想着，啥时候能真摸上枪，那才带劲！

而且，您也说了，新二连环境更艰苦，任务更重。

俺从小就是苦水里泡大的，啥苦没吃过？

再差的环境，俺也不怕！

俺反倒愿意去试试，挑战一下自己！

看看自己到底有多大能耐！”

这话要是放在现代，是个人都能听出来假大空。

但是在这个年代，那就是真正的甘于奉献，勇于斗争。

十成十的政 治正确啊。

朱干事也听得很是受用，脸上笑容更盛，连连点头：

“好啊！说得好！

这才是咱们新时代知识青年该有的态度！

喜欢枪怎么了？哪个热血男儿心里没点扛枪卫国的情怀？

不喜欢枪，难道还去喜欢小布尔乔亚的那些东西吗！

正常！”

说着，他一拍桌子：

“行！高大宽，就凭你这股劲头，新二连，算你一个！

至于枪……”

说着，他笑着保证道。

“你放心，到了新二连，你们第一项训练就是射击和武器保养！

到时候，保证让你摸个够，打枪打的肩膀子都发麻！！”

“哎！好嘞！谢谢朱干事！”

高大宽喜滋滋地应道。

有老娘在，环境啥的其实不重要。

重要的是机遇。

他看过小说，自己这个身体原来就是去了新二连，因此才有后来的故事。

而他话音刚落，身旁的陆欣颖也向前一步，站得笔直，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报告朱干事！我也申请去新二连！”

“我也想去见识见识更严酷的自然环境，和困难搏斗，在艰苦中锻炼自己！

我要证明，新时代的女性，照样顶起半边天，接受挑战！”

朱干事点了点头：

“好！有志气！陆欣颖同志，你的申请，批准了！新二连，再加你一个！”

一下子有两个人都主动选择了最艰苦的新二连，而且理由都很高大上，朱干事心情大好。

哎呀，能交差了。

他拿起笔就要在花名册上做标记。

就在这时，一旁的乔德路看着眼前的情形，尤其是看到陆欣颖也选择了新二连。

而且高大宽还又一次出了风头，他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猛地窜了上来。

他脑子一热，把对新二连艰苦环境的最后一丝畏惧压了下去，也猛地向前一步，大声说道：

“朱干事！我……我也申请去新二连！我也要接受最艰苦的考验，锻炼革命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