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烤完了火,觉得身上暖和了些,这时候炕上的老李也醒了过来。
老李打了个哈欠。
“啊哈!~
走,走,赶紧的,还得赶路呢。”
一大帮枣窝头赶紧跟在俩人后面,又上了卡车。
然后,一群人就算是体验到了煤球的感觉了。
又冷又凉又晃,这一路上要不是中途还能停下来烤烤火,一群知青觉得自己都要死在道上了。
终于,在又浑浑噩噩的扛了十几个小时后,终于第二天夜幕低垂时分,卡车才喘着粗气停在了南岗大营营部门前。
感受着脚底下的车终于不哆嗦了,众人纷纷长出一口气。
可算停了。
一个个拍打着自己的脸,都冻得没知觉了,像是从冰窖里爬出来一般。
刘悦搓着麻木的手指,声音发颤道:
“可算停了,我都要冻僵了……”
杜白霜比她好一些,小胖闺女还算抗冻。
但是她不抗饿啊!
抱着肚子,她有气无力地接话:
“不光冷,还饿啊……”
就属乔德路嘴拉稀,整个人扶着车板,脸色发青,声音都虚了:
“骨头……骨头都要颠散架了……”
陆欣颖白着脸没说话,只是用力咬了下已经没什么血色的下唇。
高大宽最后一个从车斗里挪出来,落地时也禁不住打了个明显的哆嗦。
当然,他倒是不算很累。
毕竟当年也是火车铁腚四十八小时直达乌鲁木齐的狠人,主要还是冷。
而一旁的白磊见状,吸着凉气感叹道:
“哎,要不咋说还是高队长身体底子好呢,看我们几个都快成冰溜子了,队长就哆嗦了一下。”
要不人家是齐鲁人呢,会说话这一块算是拿捏了。
先把队长叫上再说,反正没亏吃。
丝毫不管一旁脸色因为生气甚至都恢复了一丝血色的乔德路。
而高大宽扯了扯冻得发硬的嘴角,也呵出一团白气:
“没啥,从小苦日子过多了,皮实,耐冻。”
哎,暖宝宝真是人类伟大的发明啊。
他悄悄紧了紧大衣。
就在这时,王队长神头鬼脸的也不知道啥事偶就从前面绕到了车后,“哐当”一声放下车尾挡板。
就这一下,把众人吓了一跳。
但是他本人听到众人的抱怨,黑脸上却露出些笑意来:
“没事儿,刚来都这样。
咱们这儿的气候,你们很快就会适应的。
行了,进来吧,别在外头杵着了,进屋先暖和暖和!”
众人互相搀扶着,哆哆嗦嗦地下了车。
一抬头,借营部门口昏黄的灯光望去,所有人都愣住了。
其实能来知青的,都知道环境很差。
大家其实都做好了住地窨子的准备了,因此把心态放的很平。
但是没想到,这眼前却并非他们想象中低矮破旧的土坯房,也不是啥简易知青点。
而是一片颇具规模的营区!
灰扑扑的水泥围墙又高又厚,拐角处还立着瞭望岗楼。
放眼望去,营房整齐排列,虽显陈旧,却透着一种粗粝而规整的军 人气息。
唯独就是……
好像矮了点。
“没见过吧?”
这时走上去,王队长颇有些自豪地拍了拍身旁冰冷的水泥墙。
“这就是咱们南岗大营营部,当年小鬼子费劲巴力修的,结实着呢。
走吧,进去歇脚,正好,这时候估计你们还能洗个热水澡。”
“洗澡?!”
刘悦的眼睛瞬间亮了,一听这话,连寒冷都忘了大半。
“王队长,咱们这儿……真能洗澡?”
“那咋不能?”
王队长乐了,领着他们往大门走去。
“小鬼子当年修这里时候,那是脸连澡堂子都给划拉出来了。
虽说他们的动机不纯,但是用的都是咱们的东西。
所以现在也轮到咱们好好‘批判批判’这资本主义的奢靡残留了!”
这话引得众人一阵低笑,纷纷附和起来。
“对!得批判!”
“我要狠狠地批判!”
“我……我争取批判两回!”
看得出来,王队长是个人精,几句话下来,气氛轻松了些。
大家跟着王队长来到营门,从岗楼里闻声走出一位同样穿着旧军装、却没戴领章帽徽的中年军 人。
这位身姿笔挺,面容严肃中带着些许儒雅。
如果不是一道盖脸长疤破坏了他的英俊,也算是个中老年妇女杀手了。
一见这位,王队长立刻并腿立正,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报告指导员同志!
汽车连一队队长王大金,奉命带领新知青同志安全抵达营部,现已完成任务,请求归队!”
疤脸指导员回礼,目光扫过王队长身后一群冻得缩头缩脑的年轻人,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辛苦了。”
随即又压低声音问道:
“老李是不是又迷糊了?”
王队长嘿嘿一笑,同样小声回答道:
“没办法,他一路紧赶,后半程我看他眼皮都打架了,就换我开,让他眯会儿。
这会儿还在驾驶楼里打呼噜呢。”
指导员无奈地摇摇头:
“赶紧叫他回宿舍睡去,别在新同志面前给我丢人现眼。”
说完,他转向高大宽等人,走了过来。
指导员语气比起王队长来,又和蔼了许多。
“同志们,一路辛苦。
我姓胡,是咱们营部的指导员。
欢迎来到南岗大营。别站着了,赶紧进屋,食堂准备了热乎饭,吃完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接下来一周,你们就在这儿适应适应咱们兵团的生活。”
高大宽自然是反应最快的,一个跨步上前,挺胸抬头,尽力模仿着王队长的样子敬礼,声音洪亮:
“报告指导员!富锦兵团第三知青队队长高大宽,带领全体队员向您报到!”
胡指导员眼里笑意更深。
看来这小子是过了老王的那套花花肠子了,那就是个可造之材啊。
“哟,自己都有建制了?好,有精神!”.
说着他摆摆手。
“行了,别拘礼。小李!”
说着,他朝旁边招呼一声。
一个看着年纪不大、脸庞黝黑的小战士立刻跑过来立正:
“到!”
“带新同志们去食堂吃饭,然后安排澡堂和宿舍。”
“是!”
小李响亮地应了一声,转身对众人道。
“同志们,跟我来吧!”
这食堂是也一座宽敞的旧砖房,里面摆着长长的木桌条凳。
此时已过了正常饭点,但灶台大锅里还温着东西。
小李掀开锅盖,一股夹杂着麦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众人看去,连高大宽都愣了一下。
那竟是一大锅过了凉水的白面条!
旁边大盆里是油汪汪、散发着辛辣香气的辣椒肉酱。
注意,这可不是灰面啊。
是白面啊!富强粉啊!
“哎呦!”
连刘悦都忍不住惊呼出声,眼睛都直了。
“全白面的面条!
这……这伙食也太好了吧?
我在家过年都没这么吃过!”
白磊也凑到锅边,推了推眼镜,喃喃道:
“我倒是见过,敞开了吃……就一回,还是我爹过五十整寿,亲戚送来一把挂面。”
小李笑着解释:
“同志们是第一天来,算是接风。
俺们这边上车饺子下车面,接风都吃这个。
碗筷在那边筐里,自己盛,管够,但可不能浪费啊。”
这话如同赦令,早已饥寒交迫的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高大宽也盛了满满一大碗,拌上厚厚一层肉酱,蹲在条凳边大口吃起来。
别说,手工面不可能难吃。
面条劲道,肉酱咸香微辣,吃下去浑身都暖了起来。
但是他一边吃,还一边留意到旁边的小李悄悄咽了下口水,心里顿时明白了。
这顿好饭,恐怕是营部特意为他们这些新人准备的,平时未必能吃得着。
当过兵的同志都知道,这也是部队的老传统了,给新兵吃顿好的,叫“扎根饭”。
一帮人颠了一天一宿,早就饿懵了。
别管男女全都风卷残云般的库库炫,一大锅面条和肉酱很快见了底。
小李也不急,等大家吃完,收拾了碗筷,又领着他们往澡堂走。
“咱们营部条件有限,澡堂不大。
女同志先洗,男同志等会儿。
水都是烧好的,大家抓紧。”
等高大宽进了澡堂,发现者澡堂果然简陋。
就是一间没有窗户的空屋子,地上放着几个硕 大的木桶,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清水,旁边有瓢和旧毛巾。
没有淋浴,只能用水瓢舀着冲洗。
但对于颠簸寒冷了一路、浑身尘土的众人来说,能有热水擦洗,已经是莫大的享受。
于是,等高大宽洗完澡,浑身冒着热气回到安排好的男宿舍时,夜已经深了。
知青宿舍是同一间房,南屋北屋。
高大宽在门口截住了女宿舍方向回来的陆欣颖。
“妹子。”
高大宽叫住她,压低声音,脸上惯有的憨气收敛了几分,显得很认真。
“听哥一句,晚上睡觉,别脱得太干净。
衣服穿着点。”
陆欣颖一愣,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
“哥,你……看出啥不对劲了?”
高大宽摇摇头。
“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这地方,这气氛,跟我想的知青点不太一样。
反正多留个心眼没坏处。”
陆欣颖看着他少有认真的表情,想了想,轻轻点头:
“嗯,我听你的。”
陆欣颖回到女宿舍,这地方虽然有电机,但是晚上不能用。
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
刘悦在那正铺着被子呢,见陆欣颖进来,眼珠转了转,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带着促狭的笑:
“陆同志,你跟那个高队长……是不是……”
说着,她将两个大拇指对着弯了弯。
陆欣颖神色自然地笑了笑,一边解开外衣扣子,一边说:
“刘同志想哪儿去了。
他是我哥,我们两家父母辈就是好朋友,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
刘悦眼睛一亮:“哎呦,那更好了呀!青梅竹马!”
这可太好了,你跟那个傻大个走,我去和乔同志搞对象。
刘悦是个认清现实的人。
知青说是知青,搞不好就是一辈子。
要是能在这和一看就不简单的乔同志搞上对象,她也算飞黄腾达了。
而陆欣颖铺好被子,抬眼看了看她,语气平和道:
“刘同志你放心,我对乔德路同志没有别的想法,不会耽误你什么的。”
刘悦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闪过一丝被戳破心思的尴尬。
这娘们嘴真毒啊!
她赶紧讪讪道:“看你说的……我、我就是随口问问。”
说完转身回了自己铺位,往床上一趟,动作有些重,砸的被子都扑通一声。。
一旁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小胖丫头杜白霜捂着嘴,发出低低的“吃吃”笑声。
哎呀,吃瓜真好。
可惜,就是缺一把瓜子。
而陆欣颖也没再理会,她想起高大宽的叮嘱,脱了外衣和裤子,却留下了贴身的绒衣和棉裤,直接钻进了被窝。
这年头东北女式的棉裤都是旁开门,特别不好脱也不好穿。
一旁杜白霜早已经脱得只剩秋衣秋裤了,见状还奇怪地问:
“陆同志,你穿着棉裤睡啊?脱了更暖和。”
陆欣颖缩在被子里,只露出脑袋,笑了笑:
“没事,我习惯了,穿着睡踏实。”
说完,她探身“噗”地吹灭了窗台上的煤油灯。
宿舍陷入黑暗,只剩下不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的风声。
折腾了一天,大家都累了。
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很快,轻微的鼾声此起彼伏。
时间在寂静和寒冷中悄然流逝,就跟你抓不住的头发一样。
营部另一间亮着灯的屋子里,胡指导员和一位面容粗犷、身材敦实的中年汉子对面而坐。
作为营长的甘振军正对着桌上一份名单看着呢,突然一旁的东洋小表滴滴滴的响了起来。
甘营长赶紧一抬头,提起煤油气灯就着灯光看了看那块老旧但走时精准的东洋表盘。
表针指向凌晨两点。
“五个钟头了。”
甘营长的声音低沉。
“再累的乏,这会儿也该睡好了。
是时候了。”
他站起身,整了整身上同样洗得发白的旧军装,眼神锐利如刀。
“该给他们,上咱们南岗大营的第一课了。
走吧。”
话音刚落,他伸手抓起桌上一个旧的铁皮哨子,大步走向门口。
胡指导员无奈地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夜空下,南岗大营寂静无声。
甘营长走到宿舍区前的空地上,深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然后抓起哨子,放到嘴边。
“哔——!!哔哔哔——!!!”
尖锐、急促、穿透力极强的哨音,猛然划破寒冷的夜幕,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沉睡的新知青耳边!
紧急集合!